上面写明了谭古贪污受贿,勾结纵容倭寇入侵陈家庄的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难怪她当时会询问我们马车的事儿。”
赵炳煜一拳捶向车壁,每多看一个字,心头的愤怒就增加一分,看到最后积压的满腔怒火能活活把那谭古化成灰。
金娇娇除了内心震撼以外,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愤怒,瞟了眼赵炳煜变红的掌指关节,半是陈述半是安慰道:“她信任你。”
陈立大概早就猜到御状难告,所以才在临死前写下了两封绝密状书交给陈念。一封如今已经化为灰烬,而另外一封此时正在金娇娇手中。
陈念将一半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救命恩人赵炳煜身上,甚至可以说是大半希望,赵炳煜是唯一一个在她流落异乡以后还愿意全身心相信的温暖和光亮。
若非走到绝境,又怎会相信一段陌生的光呢!
赵炳煜眉头紧锁,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他知道的虽然没有金娇娇知道的多,但也大概猜到陈念的死亡绝非意外。
他自小长在皇宫,对这种阴诡谋算早有领悟,这场官司能从扬州送来汴京,涉及到的官员多半和京城某个大人物脱不了干系。
只是扬州距离汴京千里,想要杀一个小小孤女灭口,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留她到了汴京才痛下杀手?
中秋夜酒船爆炸必定会引来官府的关注,若是京兆衙门的人深入调查这场火灾,难保不会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幕后之人难道不明白这其中厉害关系?
赵炳煜和金娇娇对视了一眼,两人难得默契地想到了一处,幕后之人不是不想早早处理掉陈念,恐怕只是一路都没有下手机会而已,这才迫不得已选择在汴京这个招摇之地动手。
“今日......唔。”
赵炳煜急忙捂住金娇娇的嘴唇,截住了她想要说的话,接着神情严肃地指了指马车外,给她传递了一个小心隔墙有耳的眼神。金娇娇立马会意点头,小心收好陈念死前留下的唯一证物。
两人一路无言回了水字街。
金文在家担心受怕了大半宿,非要亲自确认完自己宝贝女儿和女婿没事后,才肯回自己院子安寝。他一走,两人就回了卧房,禁闭门窗,喜儿和安安则在门外把守。
金娇娇重新拿出血书肚兜查看,暗红发黑的血迹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更加触目惊心,仿佛有种能让人透过这狰狞字迹看到当日被倭寇屠村惨状的魔力。
金娇娇突然发问:“你可还记得盖三?”
赵炳煜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回想了一下,答:“记得,可是之前在码头与吴管事密谋损害药材的盖三?”
“没错,是他。”金娇娇从柜中取出药膏,拉过赵炳煜擦破皮的手帮他上药,“今日我在拜月坊上看到他了,无意中听到了他和欧阳清萝的对话。”
“欧阳清萝?”
金娇娇嗯了一声继续道:“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事发以后欧阳清萝就不见了,我也是下船后才发现与她对话之人是盖三。”
“爆炸后,场面混乱。”赵炳煜仔细回想,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绿绿的,没好气道:“确实没再瞧见欧阳清萝,只看到你前未婚夫关切地护送他现未婚妻回三楼厢房休息。”
什么前啊,现啊的,金娇娇知他又在莫名其妙犯病,故意把药膏涂在他手上破皮之处,冰凉的药膏刺激着血肉把赵炳煜疼得龇牙咧嘴。
“老婆……你都不知道心疼我,十指连心啊。”
金娇娇合上药膏,红唇轻起冷漠道:“麻烦你开玩笑也分分场合好嘛,现在都什么关头了!”
“我看到你对他抛媚眼,还对他笑了。”赵炳煜越想心里越不舒服,感觉真是自己过得最难过的一个中秋了。
当时若不是人多眼杂,他就要第二次动手教训颜怀真了。
金娇娇一脸的你在说什么鬼话,挑衅叫媚眼?冷笑叫笑?赵炳煜则一副我不管,今日你不来哄我我就要闹的小妾模样。
“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小妾撒泼经典台词。
金娇娇觉得跟他交流纯属折磨自己脑仁,敷衍道:“他丑。”
“那就是我好看,老婆以后只能看我一个人,余光都不要留给那种丑八怪。”赵小妾得寸进尺。
金娇娇有点想提醒他,你才是正室,没必要搞侧室扭捏造作那一套。
“不如你回去休息吧,咋们就当从没见过这封血书,偷偷处理掉,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炳煜迅速正色道:“你是觉得这事的主谋是欧阳家?”
总算是恢复正常了,金娇娇默默呼了口气,心道对付这种热心肠的神经,果然还是得来点狠的。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了!
“应当不是欧阳家。”金娇娇将自己在船上听到的内容给赵炳煜复述了一遍,“妙儿说那欧阳清萝背后的主子是当朝三皇子。”
“如若真是这样,那谭古必然借了皇室之势。”赵炳煜心情沉重,若血书情况属实,这桩案子就不仅仅是贪污受贿那么简单,一旦涉及到皇室成员,特别是皇子!只要有心人想做文章,给他扣上一顶勾结外邦意图谋反的帽子又有何不可呢?
他的几位皇兄中,二皇子赵炳煴与三皇兄赵炳焱是一众皇子里最出挑的,也是最争锋相对的两个。两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可能就是都看赵炳煜不顺眼,小时候甚至一起联手欺负过他。
金娇娇点点头,“三皇子害怕事情暴露威胁到自己,所以必须帮谭古掩饰,杀人灭口。”
这个推测方向是正确的,但背后的谋划绝对没这么简单。就像这封关键血书会出现在金家马车上绝对不是巧合,赵炳煜想不通,可为何是金家?
“老婆,岳父平时可与朝中什么官员过往密切?”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金家生意一向干净,并没有借谁的势。”金娇娇反驳道:“更何况我爹并不怎么喜欢为官之人,又怎会上赶着巴结。”
他们金家家大业大,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虽然金娇娇一直有心攀附权贵,想着为自家找一个敦厚靠山,但也只是止步于想想而已。
“那岳父上次在拱州吃官司,为何不到半个月就脱身了?我自然知道岳父乃清白之身,但欧阳家若是想把这件案子做死,也不是没有办法。”
金娇娇道出原委:“确实找了我爹以前的一个发小帮忙。”
发小刘晔平,刑部的人!金娇娇一点就通,“你是说有人知道金家与刘府的关系,所以故意设计让陈念将贴身的血书状词放在我们马车上?”
只要他们发现血书,最终一定会将此重要的证物上交给刘府,再由刑部的人将此事上报到朝廷,届时天家震怒,自然会派人前往扬州查明事情真相。
金娇娇不禁有些钦佩赵炳煜,他竟能在短时间内想得如此深远。
“老婆真聪明,此人统揽全局,实力不可小觑。”
“若真如你所言,有人在背后搅/弄风云,此人知道这么多,为何不直接上报,偏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金娇娇不解。
单丛他们目前分析来看,背后推动整个案子的人似乎还是个好人,至少他是想让这桩血案重见天日,还陈家庄上下一百多个亡魂一个公道。
“更何况他如何能确定我们发现这封血书就一定会将它交给刘大人,倘若我们不想惹事暗中毁了这血书呢?”
赵炳煜直视金娇娇反问:“那你会吗?”
“应该……不会。”金娇娇心头一怔,受不了他赤诚的眼神故而将视线转移到了烛台上。
“此人还善操控人心。”赵炳煜分析道:“他知道金家虽为商贾但比其他人更有人情味,绝不会让被灭口的陈家庄上下无故惨死。也知刑部刘大人素来公正严明,一旦接触这个案子,必定会将这个案子查个底朝天,将幕后主使绳之以法。”
“人情味?”金娇娇仿佛听到了一个新鲜词,那人是否善于操控人心她不知道,但赵炳煜一定是和她一样眼拙无疑了。
但凡入金家者,多少都有点眼光差!
烛火倾斜,金娇娇只感觉一股风力袭来,还没看清,整个人就被赵炳煜一把扑倒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老婆最有人情味了。”赵炳煜拱了拱她耳侧的头发,语气里是满是困倦之意。
金娇娇肾上腺素一瞬间飙高到一个临界值,心跳在僵硬的身体内猛烈跳动,大脑已经丧失了对四肢的控制权。
“你……干嘛?”
这小流氓一天比一天放肆,偏偏金娇娇还拿他没办法。
内心泛起难以言状的羞耻,她……似乎越来越习惯赵炳煜突如其来的亲昵了。
“起来!”
嘴上的命令明显没用。
赵炳煜此刻心情复杂,他最厌恶的就是皇室的尔虞我诈,只有这样挨着金娇娇能暂时让他内心归于平静。
“好累啊。”
他忽然觉得自己回到汴京是个错误决定,赤松真人说过,入世就得拥有一颗坚不可摧的容忍之心,这种容忍不是容忍别人,而是适当地容忍和接纳自己的无能。
就像此刻,即便满腔愤懑,他也不能手刃倭寇,再将谭古以及他背后撑腰之人缉拿归案,为陈家庄的百姓、为陈念报仇雪恨!
“怎么,打人打累了?”金娇娇扫过他后脑勺上一缕翘起的倔毛,心中痒痒的,想伸手帮他抚平。
赵炳煜瓮声瓮气,“醋吃多了,累。”
“……”
“那现在怎么半办?”金娇娇声音闷闷的,有点喘不过气,奇怪的是,她还是没推开赵炳煜。
赵炳煜沉默了一会儿,金娇娇回府后并未将陈念与血书的事儿告诉金文,明显是想瞒着他,不愿将金家卷入其中。
可那幕后之手又怎会轻易放过金家呢?从一开始的药材损害案,又或许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约而同地深陷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