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提辖并不停步还礼,也不言语,直愣愣大步而行。
如此无礼,路边依然不断有人向他行礼如仪。
“提辖,小老儿这里谢过您了。“
“提辖,奴家替孩儿谢过您了。”
“提辖,祝您长命百岁,升官发财,俺在家里给您上香呢!”
也不知他们谢的什么。
雷慕书这边厢一听闻了“提辖”二字,再看见了提辖一身衣服,《水浒传》他是读熟了的,眼前提辖的衣冠可不就是鲁达在茶坊相遇史进之时所着的衣冠?一霎间就明白了提辖就是鲁智深,鲁智深就是鲁提辖,这个时候鲁提辖还未五台山上去出家,他自然打问不出谁是鲁智深了。
雷慕书怕的腿肚子都转筋了,心中暗恨,“我这穿的什么越,刚过来就要被鲁智深三拳打死不成?”
“怕”字一上心,身随心动,雷慕书屁股早不由自主挪下了窄凳子,矮身缩头藏在了柜台后。
心中打定了主意,“就让伙计们接待他,逮机会我就跑。”
一时忘了柜台旁女人正疑惑“郑大官人今天好奇怪?”
女人见了他矮身缩头,更是奇怪,娇声嚷道:“大官人,你怕个甚?”
这句话别人听了还则罢了,独有鲁提辖听不得,立定了脚步,循声望去,看清了女人口中大官人原来是卖肉郑屠,三两步跨到了木柜前,高声喝道:
“呔,郑屠你怕俺作甚?”
说完瞪了女人一眼,女人见鲁提辖凶恶,排骨也不要,一溜烟走了。
雷慕书躲无可躲,只得站了起来,硬着头皮问道:“提辖,您买臊子肉?让他们切就是。”
“你这鸟人,洒家有功夫买你的烂肉!俺问你怕俺作甚?当俺不是好人呐?”
旁边早有一个伙计掇了条凳子放在鲁达身后,”提辖请坐。“
鲁达坐下,瞪圆了双目看着雷慕书又问了一遍,“鸟人,俺问你怕俺作甚?”
雷慕书听见鲁达不来买肉,暗自一喜,兀自不放心,又问了一遍,“提辖,您不是来买十斤精肉臊子,十斤肥肉臊子,十斤寸金软骨也剁成臊子?”
鲁达听罢,跳起身来,左手一探,隔着柜台就掐住了雷慕书脖子,“小子,消遣俺是不?你一个杀猪的腌臜奴才,投托在俺小种经略相公门下开个肉铺,挣了几个臭钱,真当自己是员外大官人哩?敢来消遣俺?看俺是上街买菜的奴才!”
雷慕书脖子被卡,如何回答鲁提辖?双手连摇,呃呃连声。
鲁达焦躁,提起右手,扬起钵头大拳头作势就要砸下去,口中骂道:“洒家现做着关西五路廉访使,惯常地提刀上阵杀人,也不敢就称‘大官人’,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一般人,也敢叫做‘大官人’!你说,你怕俺作甚?”
旁边一个伙计死死拉住了鲁达右膀,劝道:“提辖,提辖,东家和俺们东家娘子怄气,那里怕您老人家来?!“
鲁达右肩一耸,伙计早被甩出了八步之外,一个倒栽葱摔了个大肿脸。
鲁达却也放下了拳头,问雷慕书道:“那厮说的是也不是?“
雷慕书双手扳着鲁达蒲扇大手,如何挣得开?唯有咿咿呀呀而已。
一众伙计与围观人群早就吓往三丈开外,远远看着,无人敢劝一句。
还是那个被摔得鼻青脸肿伙计远远喊了一声,“提辖,您放开俺东家脖子,他才能讲话!”
鲁达听闻,恍然大悟。但还是不依不饶骂了一句雷慕书,“你个狗奴才,自己不会求饶?让人家来告诉俺?”随之放开了左手。
雷慕书濒临之际忽然缓了过来,急切间连连点头,那里还有力气说话。
鲁达又焦躁,悠忽伸出双手,这次却躲过了脖子,搭住雷慕书双肩,一个猛提,隔着柜台就把雷慕书拽了出去,“刺啦”一声,雷慕书身上袍子划出了一个大洞。
鲁达自是不管袍子,把雷慕书顺手往地上一个猛摔,抬起右脚又踏住了雷慕书胸腔,喝问道:“说!你个鸟人怕俺甚么?”
雷慕书此时虽然全身七荤八素地疼,却有力气说话了,急切间也有了主意,就势抱住了鲁达大脚说道:“提辖,您菩萨罗汉一样的好人,俺怎么会怕您?真真地那女子在问我‘怕老婆’作甚?“
鲁达这种人,脾气来去如风,听了解释,啐了一口,骂道:“放开俺的脚,怕娘们狗奴才,俺要是踩死你这种人,不算好汉!”
那伙计捂着脸,迟迟疑疑走了过来,期期艾艾地说道:“提辖,对对不住了,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鲁达也不搭理伙计,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转圈一指围观人群,“都给俺散了。”
人群一哄而散,连几个肉铺伙计也跑的没个踪影。整条大街上只剩了躺地上的雷慕书、捂脸低头伙计以及气昂昂站着的鲁达鲁提辖。
鲁达看街上再无闲人,低头问雷慕书道“你没事吧?”
雷慕书明白这算他的道歉,不敢不接受,说道:“提辖您去忙吧,我没事。”
捂脸伙计蹒跚过来,扶雷慕书坐起了,也说道:“提辖大人,一场误会,您去忙吧!”
鲁达讪讪,一拍那伙计肩膀说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倒是个义气人,可惜跟着怕老婆的操刀卖肉。”
伙计忍了肩膀之疼,答道:“回提辖,小人王胡,不敢说义气,据理力争罢了,闹出事来,提辖您也不好看。”
鲁达知自己理亏,朝王胡一拱手,“对不住了王胡兄弟,我走了。”说完,自顾走了。
雷慕书(郑屠)自然是不配鲁达说出“对不住”三个字,没打死他都是鲁达慈悲。
王胡扶雷慕书凳子上坐了,一群孩子远远看着两个可怜人,街上人群重新又多了起来。跑走的几个伙计也回来了,人人感觉不好意思,沉默着切片切丝剁骨头,忙成一片。
伙计们却不知道,此事结局对他们东家来说,是意外之大喜,郑屠镇关西竟然躲过了鲁智深拳下亡,孰为难得,可称逆天。
雷慕书对王胡说:“王胡,你很好,你看着铺子,我回去换身衣服。”
雷慕书回转四合院,开门进去,转过影壁,往正房就走,心中打定了主意,“我才不做什么镇关西!既然来到了大宋,摆脱了我爹,我何尝不做一个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无亲戚无身份无工作的‘自由自在人’?大宋既没有票号也没有银行,郑屠的银子应该都在家里存着,且让我全部找出来,来一个溜之大吉,有钱在身,我的日子怕比不上棋王日子悠哉?我可不去收破烂!“
思量间推开了正房大门,“这那里像一个可以花三千贯买小妾的人家?”雷慕书大失所望,望着光秃秃四壁愣住了。
再怎么是杀猪人家不讲文墨,房子也要挂副中堂画吧?没有,正对门是光秃秃白墙,条案倒有,八仙桌也有,但无太师椅,八张寸宽条凳依墙摆放,油光锃亮,一看就是杀猪油手搬来搬去的坐凳。
八仙桌上有一把茶壶配着六个茶杯,着实素净,满眼宋代文物气息,如果带回2022年应该值不少。但雷慕书明白,此时此刻这套茶具只是寻常之物罢了,值不了几个钱。
雷慕书走过去,打开茶壶看了一眼,壶里连茶叶也无一颗,竟然是白开水,“这难道是伙计们住所?”
雷慕书思索着推开西手套间门,一床一桌一凳,床是单人床,青布简单被褥,连个箱子也无,实在不像藏钱所在。
雷慕书走到床前,掀开褥子,褥子下是木板,一个铜板也无。
翻身出门,越过正房,推开东手套间门,满屋子物件雷慕书倒是非常熟悉,杀猪的大小刀具,钩子,绳索,刮板,血盆,林林总总半屋子,原来是一间工具间。
正房是五间,三明两暗,雷慕书不甘心,走出正房左右耳房各自看了,那有什么钱财,分明是肉铺伙计们的集体宿舍,肮脏油腻,气味冲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