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主子舍命救了你,现下正昏迷不醒,你还敢打人?”
“俺们水里生,水里长,哪个能料到,还能被水淹死,
碰上你个妖女,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责骂道。
慕云这才明了,她方才不是靠如梦令自救,而是施展法术之前,已经获救。
她忆起方才邀这少年入梦,他在梦里依旧牵挂着她这个陌路人,全然不顾自己的生死难料。
醒着时对她舍命相救,直至昏迷,尚梦里挂碍。
想来这孩子是个表里如一之人,心里由衷地敬佩。
“你们且放开我,我自会叫他苏醒。”
慕云想到这人之所以昏迷,可能跟刚才自己的法术有关,解铃还需系铃人,她决定一试。
待水手给她解绑,慕云移步向前,手执玉如意,一边念咒施法,一边将睡梦中的孩子打量一番:
他通身穿着一件银鱼白立领锦袍,袍子上以彩丝纹绘螭龙,外罩一件幽红色水纹比甲,脚穿一双翘头锦靴。
头上高高地束着两只圆髻,发髻上簪着似鹿角般的殷红珊瑚。
凑近细观,一对晶莹流转的水波纹安在两眉之上,额角之下,时现时隐。
白净的脸上,稚气未脱,随着呼吸的起伏,唇珠微颤,甚是玲珑可爱。
不多时,少年苏醒,众人围了上来,不料他徐徐睁眼,开口第一句便是:
“谢天谢地姐姐没事,不然旡泽会愧疚一辈子。”
慕云听闻此言,更是疑惑,救人之举,做了是情分,不做是本分,尽力而为即可,何来的愧疚二字。
便握了他的手,怜惜地道:
“哪里的话,分明是我的不是,害你小小年纪,为救我,差点丢了性命。”
“海上的风是我放的。”
少年抽回手来,低头支支吾吾地道。
“嗨!主子,你怎么啥都往外说呀!”
众人齐声叹口气道。
“哦?你们放这妖风做什么?”
慕云站起来踱着步,打量着船舱里的人。
“听说,今日有商船从这里经过,我们想抢劫!”
一个水手打着哈哈道。
“唉!”
众人齐声叹口气,崩溃地看着这一主一仆把他们卖掉。
谁叫仆随正主呢!
慕云轻笑几声,觉得这孩子甚是有趣。便挖苦道:
“你们这帮海盗说来也奇,满船的大人,为首的却是一个毛头孩子。
说要劫船吧,却不看清楚来人,便给人胡乱绑起来。”
“哥哥,你看!”
少年一挥手,一瞬之间,船舱里站着的人,呼啦啦的全变了样:
有半人半鱼的,有半人半蟹的,有半人半乌龟的。慕云淡淡一笑,并不觉得骇人。
转头看那少年,他已化为一条长龙,乍然看去,龙头比舱口还粗。
他摇晃着身子,笨拙的挤出船舱,临空一跃,在乌云里翻滚着。
黄鳞彩翼,额突尾长,吻翘爪尖,吞云吐雾,好不威风!
霎时,电闪雷鸣,海上顷刻大雨如注。
站在摇晃的甲板上,慕云淋着雨,怔怔地望着这人间异像,虽在话本上,也见过不少,但是今日亲眼得见,不免哑然失态。
等少年收了神通,众人返回船舱,围着炉火闲谈。
天地清明,霞光渐起。
旡泽和慕云并肩坐着,慕云回想起在方才他滑稽变换的称呼,转头问道:
“小鬼,你为何,一会儿叫我哥哥,一会儿叫我姐姐?”
少年打量着慕云,遭此劫难,她此时的样子,是有些狼狈不堪。
雾鬓风鬟,几缕湿发偎依在雪白的腮边,却多了几分妩媚动人,
这容貌,是女孩的脸没错!
再观其形姿,她身穿灰边黑锻大袖,罩一件白边儿灰地葡萄纹裲裆衫,身形高挑,却有一段高洁傲然之气。
踌躇之下,不敢妄断。
便笑着反问道:
“那阿泽当叫你姐姐,还是哥哥?”
慕云思量许久,此次出行乔装一番,尚未到达女夷,怎好半路吐出破绽,便道:
“叫我哥哥便罢。”
见旡泽有些失落的样子,便撞撞他的肩膀,反问道:
“阿泽呢,是女孩还是男孩?”
“恩不知道。”
旡泽挠挠头。
慕云扑哧笑出了声,道:
“哪有不知道这个的!”
“我们度朔龙族,长到十五周岁,方可决一雌雄,差一天都不行!”
旡泽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解释。
“哦,要打赢了,才能做男孩儿吗?”
慕云歪头看向他。
旡泽脸上浮起一阵红晕,扭捏的道:
“打赢了,也可以做女孩。”
“好啊,你要做了女孩,我便认你做妹妹。”
慕云故意逗他,没想到,话音刚落,旡泽小脸一拉,撅起嘴来。
“你们抢劫商船,可是因为有什么难处?”
慕云试探的问道。
“没,只是听说,人间的商船上,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想尝尝鲜。”
说到这儿,旡泽的眸子闪闪发亮。
慕云看他口水都要掉出来了,便信以为真。
“你帮哥哥个忙,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如何?”
慕云终于绕到了正题上。
“但说无妨。”
旡泽道。
“实不相瞒,哥哥和家人走散了,若能借你的船一用,去同家人会合。
到时,哥哥就送你好多好多好吃的。”
慕云用哄孩子的口吻说道。
旡泽毅然站起身,拉起慕云出了船舱,来到船尾甲板上,将船舵交到慕云手中。
“哥哥想去哪,咱们就去哪!”
旡泽笑意可掬地看向慕云。
慕云有些心虚的缩回了手,在这样的赤子之心面前,她自觉形秽。
船载着众人向女夷方向驶去,二人一路上相谈甚欢。
待船靠岸,慕云又哄骗旡泽,命手下先行撤离,好吃的要留给他一人。
旡泽不顾族人反对,便孤身跟着慕云上了岸,朝女夷城门走去。
二人在女夷城墙根下,安营扎寨,凑活一夜,翌日,慕游方带着商队慢悠悠地赶来。
见不远处的剪剪一抹倩影,十分相熟,慕游匆匆跳下马来。
走近一看,见是慕云,方才长舒一口气。
末了,又倏然板着脸道:
“好大的胆子!”
慕云责怪道:“兄长抛下我不管,反倒来凶我!”
蓦然瞥见慕游身后的商队,七零八落的,忙问缘由。
慕游回忆道:
出发那日,天色将晚,待商队行至一丛树林,几个着武服之人突然来此,随行的官兵抽刀防御,在两军交战之际,
来人却出示了朝廷的御牌,说是前来与商队会合的江湖镖师。
可跟了二三里地,便说走乏了,就地扎营休息那晚,悄无声息之间,货物被盗走几车,那几个镖师也不见了。慕游这才懊悔不已。
听罢,一旁的旡泽捂着肚子笑道:
“那正是我的手下所为,趁那群镖师在河里洗澡,偷了他们的腰牌和衣物。
不过,没想到朝廷的人也这么好骗,怪只怪,你们这群人太笨了。”
慕游方才察觉慕云身边这个身量未足的少年,拔剑相向道:
“阁下何人?”
慕云见状将旡泽揽在身后,道
“兄长,他并无恶意。”
慕游又气又笑地道:
“云妹,互市的货物丢失,便不能换原定数量的宫花回去,这可是杀头之罪!
你是要看兄长人头落地吗!”
慕云义正言辞地道:
“我叫他还回来便是。”
慕游狐疑地道:
“他凭什么听你的话。”
慕云还未来得及回答,旡泽便从手里幻化出一把金钺朝慕游挥了过去,
慕游见他形容尚小,不免轻敌,大意之下,被击的连连后退,没出十招,便败下阵来。
旡泽拿着金钺抵着慕游脑袋道:
“哥哥不必替我求情,我若怕他,便不会答应前来送你一程。更不会自爆家门。”
慕云见那金钺锋利无比,不免心惊肉跳,忙周旋道:
“在哥哥眼里,都是自家兄弟,就不必打打杀杀的了。阿泽你且把兵刃放下。”
旡泽闻声,立刻收了兵器,跑过来,挨着慕云站下。
慕云摸摸他的头道:
“阿泽,纵然哥哥知道,你劫商队并无恶意,然为窃为盗,为世人所不耻,且非好孩子可为。”
“旡泽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在乎什么世人眼光。
既是哥哥开口,我叫他们把货物送还便是,反正那玩意儿也不能吃!”
旡泽躲开慕云的手,一脸娇蛮地道。
慕游惊讶于这个“盗贼”居然短短时间,就被慕云收拾的服服帖帖,以为其中有诈。
便试探的问道:
“小子,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旡泽又气鼓鼓的,准备动手,慕云忙开脱道:
“他能卖什么药,一个孩子家家的。”
一边说,一边给慕游使眼色,怕再惹恼了他,这剩下的货,怕是送不到女夷城内了。
旡泽扯住慕云的袖角道:
“只要哥哥言而有信,带我去吃好吃的,别说是送还你们的货物,就算是让我替你们抢两车别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慕云皱皱眉,一脸无奈,这孩子怕是教不好了。
但左右他只是为了口吃的,慕云便和慕游商量,一会让旡泽乔装成随从,一同进入女夷。
慕游只觉得妹妹奇怪,她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问摇头三不知。
怎么今日倒管起闲事来,还要把盗贼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不过,念在旡泽愿意归还货物的份上,还是默许了带他进城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