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花朝月半,农历二月十五,是女夷国开国国主的生辰。举国同庆,不论老幼皆可前去牡丹城的花神庙祭拜。
花神庙就在女夷王宫的东侧,建筑结构,下圆上方,沿着环形台阶拾步而上,一共十三层,最上层是女夷神殿,其余十二层则分别供奉着十二芳主。
庙宇前有一座高高的祭坛,女夷国主在花朝节这一天,会在花神庙前的祭坛上,亲自主持盛大的祭礼。
祭祀还未开始,祭坛下已经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百姓们有的仰天祈祷,有的频频磕头,有的抚股长叹,有的搓着双手,嘴里念念有词。
待祭坛四周的钟声响彻云霄,台阶下的侍女们开始擂鼓。
不多时,两个满脸横肉的女子扛着待宰的猪羊,走上祭坛,手起刀落,猪样倒地而亡。
随即那畜生被抬到了供桌上,滴血的脖子下各自放着两只碗碟。
鼓声停歇,笙箫响起,国主许天香穿着一件曳地百花袍,头上压着沉沉的凤冠,稳步走上祭坛。
两旁的侍女将碟子里的血均匀的洒在地上,许天香上前跪在蒲团上,虔诚的焚香祭拜。
只听她嘴里念念有词道:“神佑女夷,生生不息。”
祭坛下的百姓们,立马跟着唱喝道:“神佑女夷,生生不息。”
一旁的侍女点燃柴桑,将玉壁,锦帛,五色值钱尽数扔进了火堆里。
在众人伏地长呼时,二公主许纳柔,已经一路小跑在祭坛上站定,微喘着念起了祝词:
“蛱蝶袭人衣与裳,兰芝环佩咳咳咳各琳琅”
念了没几句,她就被祀火散出的烟雾,熏得咳嗽起来。磕磕绊绊的读完,许纳柔擦了擦被熏得流泪的眼睛,一抬眸,正看见,许天香被侍女的搀扶着站起,相她投过的目光中满是嫌弃。
这是她头一遭在花朝节上担任助祭,她本就心虚,生怕阿母不满意,结果还是出了岔子。
从小阿母就对她管教严苛,不管她做什么,阿母总是一个劲的叹气说:要是怀徵在就好了!在阿母的嘴里,阿姐怀徵,冰雪聪明,目达耳通,她就算再努力,也不及姐姐的一个脚趾头。
许纳柔心里明白,跟姐姐比起来,她唯一能讨阿母高兴的,便是她的乖巧懂事。
祭坛下的百姓散去,无人在意她方才的糗态,她也顾不上失落伤心,紧紧地跟着阿母提前赶到了女夷神殿。
花神庙里珠翠环绕,红飞翠舞,一众少女们移香秉烛,依次祭拜过芳主,便逐渐登上庙顶,去祭拜女夷。
祭拜总花神---女夷,须得献上一支娱神舞,随后,方可来到神殿后的栖凤梧桐下,抱树祈祷。祈祷过后,只需轻叩树干三声,凤鸟便会衔下一枚花籍令牌,抛到前来祈祷的少女手中。
花籍分九品,从贵至贱,自一品九命的牡丹至九品一命牵牛,品类繁多,等级分明。少女们及笄礼一过,来女夷神殿抽取花籍令牌后,女儿家便要辞别母亲,按照令牌上的花品所对应的花籍,发配至各花坞居住。
然王族例外,许天香是不可能放自己的女儿离宫受苦的。
花籍三品以上者,可入宫参选侍花仙官,有了三品以上的花籍令牌,就相当于拿到了仙遴大会的入场券。这条祖祖辈辈定下的铁律,才使得成仙这条路上,王女与庶民在同一赛道上相遇。
许纳柔纵然不用担忧被发配至外圜居住,但是她深知抽取的花籍会关系到作为一国之主的许天香的颜面,也会直接决定她能否参选仙侍。
这一日,慕云和旡泽出城去郊外踏青,慕游本该盯着两个闯祸精的,奈何他忆起国宴上,许天香的央求,心下不忍,又骑马自城外折返回来。
行至花神庙前,将马拴好,便朝庙里走去。放眼望去,有女如云,络绎不绝,几近要把玉阶踏碎。
在人潮汹涌的脂粉堆里,慕游一眼就望见了许相知,倒不是他心下有多在意他,而只因这“三公主”他不走寻常路。
慕游瞧见他的时候,许相知正光脚踩在台阶旁汉白玉雕栏上,身上的礼服松松垮垮,袈裟似的披在身上。头顶奔放的双环髻,一根髻指天,一根髻骂地,后脑勺垂至足底的红发带,差点给他绊倒。他两手抓着绣鞋,晃晃悠悠的一边往前窜,一边高喊着:“借过,借过!”
一旁的侍女,紧张的盯着他,劝道:“三公主,我跪下求您了,您下来吧!”
前来朝拜的人群自动撤至另外一边,对这传闻中的三公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不说快要迟了吗?还不赶紧的!”许相知专注的盯着脚下的栏杆。
“花神祭礼已经结束了。”侍女告诉他真相。
听到这儿,许相知索性把绣鞋往台阶上一扔,轻盈地自阑干上跃下,伸了个懒腰,趿拉着鞋子往回返。
“我的小祖宗,你又回去干嘛?”侍女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
“祭礼结束了,还赶去干嘛,正好回去睡个回笼觉。”许相知索性将礼袍脱下,扔在了街上。
慕游迎了上去,将袍子捡起,拍了拍浮尘,皱着眉头递给许相知:“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走,不离禽兽,今人而无仪,虽能行能言,不亦禽兽乎?”
许相知把袍子接过来,搭在肩膀上,不耐烦地道:“区区一件衣裳,搬出这么一堆之乎者也,真是无聊!”
“三公主,您要是再胡闹,可就耽误了抽花令了!”侍女急的直跺脚。
许相知转身问道:“那劳什子能吃吗?”
“不能!”侍女答。
“那就不去!”许相知继续朝前走着。
“这可关系到花侍仙官的选拔!”侍女在他身后大喊。
听到这句,许相知突然间像火烧了屁股似地折身回去,一层一层地跃上阑干,转眼间就到了庙宇顶层----女夷神殿。
慕游也匆匆跟了过来,二人绕至殿后的梧桐树下。
神树高千丈,泛萍浮根,许纳柔缩成小小的一团,正抱树祈祷。
她紧张的瑟瑟发抖,伏在井口粗的树干上,像一只的颤动翅膀的金龟子。
见状,许相知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他啃着食指指节,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枝干上外五彩斑斓的凤鸟。
慕游则在一旁偷偷看向他,偶然瞥见他耳前青青的鬓角,唇上细软的绒毛,一时竟恍了神。
凤鸟长鸣一声将慕游的目光拉回,只见鸟儿在许纳柔的头顶盘旋着,灿若烈焰,将一枚花籍令抛至许纳柔手上。
一旁等候的侍女,忙从许纳柔手中接过花令,呈给许天香看,许天香微微颔首,面露喜色。
纳柔环顾四周,对上许相知的视线,便笑弯了眉眼。
许相知激动地几近要跳起来,“纳柔入选了,纳柔入选了!”他忘情地攥着一旁慕游的手臂,脸色略显苍白,慕游忙反手托住他的手肘。
一旁的侍女上前拍着许相知的背,给他顺气:“公主镇定!镇定!”
看着他脸色恢复如初,侍女方嗔怪道:“您自己那点毛病,您最清楚,倒是悠着点啊!”
“还有仙遴大会呢,快扶我回宫!”许相知冲侍女命令道。
侍女只好搀扶着他朝庙外走去,一边朝台阶下走,一边嘟囔:“才跟个猴儿似地上窜下跳,这会倒叫人扶。”
“有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吗?”许相知故作生气的道。
侍女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待走到街上,慕游牵马过来,路过相知身前,一本正经地道:“上来吧!顺路载你一程。”
侍女喜出望外,托着许相知就往马儿跟前凑,许相知却摆摆手道:“不可不可,我是鹦鹉,我是猩猩,我们这样的禽兽,哪能像大人一样骑马呀!”
慕游本是一片好心,不想碰到了钉子上,瞬时气鼓鼓地翻身上马,扬鞭而去了。
“平日里不是挺大度的吗?今天怎么变得小心眼儿了。”侍女嘀咕道。
许相知笑而不答。
“谁不知道您懒,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今日倒是真奇了,放着现成的马不骑,非要走回去。”侍女继续埋怨着。
“你要是再啰嗦,我就叫你背我回去!”
侍女听到这话,一溜烟的跑了,许相知搁后面狠命追。
打打闹闹一路小跑到了宫里,许相知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灵岫正趴在宫墙上,冲他摇尾巴。他亲切地拍拍肩膀,灵岫立即跳到了他的肩头。
到了天香殿门前,只见十几个宫人拉着纵横交会的七色彩绸,另有宫人拿着木尺比来比去,地上放置着星星点点的莲花瓷钵,钵内各有一条红色锦鲤,水面上浮起一朵洁白的碗莲。
许天香此时正端坐在殿外的观景台上,慕游和那司幽国道人,也早已应邀入座。
慕游越看越迷糊,猜不透这些宫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远远地瞟见许相知的身影,本想装作没看见他,可赫然看见他肩膀趴着只黑猫,正虎视耽耽,这熟悉的压迫感!
这不是天帝珀珺的猫么,怎么整日在凡间闲逛啊!
许相知一摇三晃地走上观礼台,侍女加了一把座椅在慕游身旁。慕游匆匆别过脸去,许相知跟没看见他一样抱着猫坐下,翘起二郎腿,陷进椅背里。猫跳上许相知的膝头,面向慕游蹲着,冲他舔爪子,慕游被它盯得直发毛。
不多时,女官敲锣,宣布仙遴大会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