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天帝的供桌上,相继摆放三人的菜品各一炷香的时间。
若供香燃尽,则代表天帝享用了这道菜肴,厨娘通过遴选,否则,供香中途熄灭,则代表与仙职无缘。
从鲜花饼被侍女端上香案起,慕游和许相知就守在祭坛两边,望着一寸一寸簌簌掉落的香灰,灵岫自是没闲着,也不停地甩着尾巴,在他俩脚边打转。
霎时,一阵诡异的风沙袭来,炉中香火渐渐微弱,慕游一边狐疑地盯着一旁转圈儿的灵岫,一边提醒众人道:
“既设香案供奉,礼当恭敬,风沙这么大,恐是怠慢了天帝,还不快取罗盖来。”
见状,捏了一把汗的许天香,忙命侍女,将自己背后的罗伞,移了过去,为香案避风。
慕游见许相知依旧心无旁骛地望着香案,无暇他顾,便从地上一把捞起转的跟陀螺似的黑猫,趁乱从人群里溜走。
灵岫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要不是碍于不能再宫里暴露身份,否则早就变身美少女,暴打他一顿了。
待走到无人处,慕游才松手,把黑猫放了下来,客气地拱拱手道:
“阁下,别来无恙。”
炸毛的灵岫,活像一只黑黢黢的刺猬,嘶吼着:
“你究竟什么来历,总和我作对?”
慕游轻笑一声,道:
“你这叫贼喊捉贼,今日仙遴大会上,先是彩绸,而后是菜园子、香炉,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兴妖作祟,我倒是想请教阁下意图何在?”
灵岫伏在地上,杀气腾腾地仰视着他,并不答话。慕游回忆起那日在司命府的情景,臆测道:
“莫非此乃天帝之命?”
“与陛下无关,这些女子本就面目可憎!”灵岫急忙开脱道。
慕游假意逢迎道:“爱恨皆有来由,不妨说说,你的憎恶从何而来?”
“这万千女子,世世代代,穷极一生,沥尽心血,就为了在陛下跟前侍奉,你不觉得很可悲吗?”灵岫道。
“既是如此,同为女子,你又为何守在他身边侍奉?”慕游问。
灵岫正欲辩解,慕游抢先道:“莫非你爱慕陛下,故来此处吃醋撒泼?”
灵岫一脸黑线,不再言语。
慕游踱着步子,继续喋喋不休地道:“今日一见你,我就觉着可疑,你分明是珀珺的手下,却为何跟着许相知?”
“我跟着他是因为”
“你也爱慕于他?”慕游又抢先道。
他记着方才在御膳房,她趴在许相知肩头,冲着许纳柔呲牙咧嘴的样子,不禁感慨:
三公主可真是魅力无穷啊!
灵岫拨浪鼓似地摇着毛茸茸的脑袋,慕游正色道:
“这鬼话,不光你会编,慕某也会。可用脚趾头想想,珀珺派你到此,定不是来争风吃醋的。”
灵岫意识到慕游在故意拖延时间,便趁他转身絮叨地时候,悄悄逃走。
“珀珺若是不满这仙遴大会,大可废黜便是,何必一边演这一出滑稽戏,又一边拆自己的台呢?”
慕游转过身来诘问,可灵岫却早已了无踪影。
他心想不好,匆匆折回祭坛,待赶到之时,只见灵岫正飞身扑向祭台,窜上了香案,瞬时,贡品瓜果洒落一地,鲜花饼拍在地上,粉身碎骨。
众人惊慌地围了上去,却见案几上那一炉香,青烟缕缕,岿然不动。
灵岫瞬间明白了,珀珺或许改变了主意,兴许他真的看中了这个丫头,只是这样一来,可把她这个属下给坑惨了。
她愣在原地,看着从四处赶来的宫人,携着棍棒,刀戟,将她团团围住。
灵岫盼着,许相知会把她带走,只有这样他们彼此都能相安无事。否则,她只能凭法术脱身,自己一走了之倒没什么,只是怕连累了他。
它一边躲避着人群的攻击,一边透过人群的喊杀声,看着无动于衷的许相知,对上他不解的眼神时,不禁心里一阵寒意。
灵岫长嚎一声,遁没在众人脚底。
旡泽和慕云此时在城郊正玩儿的不亦乐乎,五色彩笺,红花绿枝相映成趣,烹茶,对饮,传花签,踏青,赏红,放纸鸢,通通玩儿了个遍。
还在扑蝶会上夺了个好彩头,白得了两包百花糕,旡泽狼吞虎咽吃完一包,还嫌不够,“好哥哥”,“好哥哥”地叫个不停。
慕云只好把自己那包也让给他,旡泽舍不得吃完,吃了一半,叫慕云帮他收着。
晚风熏得游人醉,慕游,相知和纳柔三人也驱车赶来,提灯共赴夜游盛会。
待天色如墨,华灯初上,如此良辰美景,可谓:五光十色花千树,姹紫嫣红不夜天。
集会开始后,众人手提花灯在夜游的队伍里且行且歌,好不惬意。
待欢庆结束,众人纷纷来到河边放河灯,并合掌祈愿。
慕游将河灯放进水中,闭眼默念道:愿人间仙才济济,四方辐辏,不负天地钟灵毓秀。
一旁的慕云只是将河灯推进水里,并不言语,只摩挲着手里的玉如意,陷入沉思。
旡泽趴在她身边的草丛里,将河灯往水里胡乱一扔,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往外运气,将自己的河灯紧靠着慕云的那只。
许纳柔则在边上不住的叹气,只因她的花灯还没放进水里,油芯就燃尽了。见许相知托着腮帮子,捧着花灯出神的样子,晃晃手道:
“相知,你不放河灯吗?”
许相知一脸落寞地答:
“放这玩意儿,是为了许愿。可我搜肠刮肚,好像没什么心愿可许的。”
许纳柔笑着将坏掉的花灯,往相知怀里一丢,他心领神会,将自己的花灯抛给许纳柔。一脸艳羡地看着纳柔发愿道:
“愿我仙途顺遂,换阿母开心。”
许相知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既是无用之物,这河灯,可否赠与我。”慕游指了指他手里坏了的河灯,唐突地道。
许相知一脸心事,竟未察觉慕游何时在他身边坐下的,鬼使神差地将纳柔的河灯递与他。
见许相知一反常态,慕游宽慰道:
“心无挂碍,本是福气,你又何必庸人自扰。”
许相知叹了口气,苦笑道:
“有挂碍,方有寄托。倘若如此,活着会更有趣些吧!”
继而又揪着慕游的衣领道:
“哎!我发现你这人不夹枪带棒的,便不会说话了是吧?白日里,骂我是禽兽还没跟你算账,这会儿又笑话我是庸人。”
慕游脸色绯红,正欲辩解,却听闻不远处有女子呼救。
他们几个跑去一看,原是有姑娘落水。奇怪的是,见此情景,岸上几个身姿妖娆的女子,不仅不施救,反倒笑作一团。围观人群,也尽皆无动于衷。人群里有人起哄道:
“淹死你个丑婆娘,母夜叉!”
忽见水中的女子身子一沉,似有血腥之味,旡泽脸色忽变,忙拨开人群,跃入河中。
不多时,河水似煮沸了一般,那女子徐徐自水中浮起,不知被什么东西甩上岸来。慕游等人走近查看,此女仰面朝天,脸色惨白,虽身材壮硕,样貌平常,却算不上丑陋。
因男女有别,慕游便示意慕云上前,查探伤情,慕云指指自己身上的男装,断然拒绝,冷漠中带着几分心不在焉,只时不时轻皱眉头,顾盼着波澜渐息的河面。
慕游只好转脸看向许相知,没曾想,相知嬉皮笑脸地指指自己的脸道:
“我脸上可写了大善人三个字啊?”
正踌躇之时,许纳柔已跑上前去,见女子不省人事,她几乎倾尽整个身子的力道,按压着女子的胸腔,直到水柱从女子口鼻中喷涌而出,方释然一笑,以帕拭汗。
这女子苏醒后,“噌”的站起身来,尚未言谢,便朝方才一旁嬉笑的几个姑娘撞去,嘴里直喊着:
“俺孟珖同你们无冤无仇,不过长的丑点,你们屡次欺辱,也就罢了。瞎了心的,竟将俺推入河中,今日俺跟你们拼了!”
不多时几人扭作一团,纳柔本要命侍卫上前劝架,但见女子以一敌十,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状,那几个细瘦干瘪的姑娘扒在她身上,好似扑咬狮子的鬣狗一般,吱哇乱叫。
便带着侍卫,默默退至一边,任她施展。
折腾多时,那群姑娘见占不得便宜,便对孟珖冷嘲热讽道:
“长得跟个河马似地,还想情郎?”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猪样。”
“牵牛坞的花,看见你那张脸,都吓蔫了。”
“她们家祖传的这张□□脸,别说当仙官了,连三品七命的牌子都没摸着,活着就为了喘口气,倒不如死了干净呢!”
孟珖被彻底激怒,扬起粗壮的手臂,正欲一个大耳瓜子抡过去,却被二公主制止了。
“住口,不得羞辱他人。”许纳柔对着众女子呵斥道。
“二公主。”众女欠身,齐声向许纳柔行礼。
“二公主,方才这丑八怪所放的河灯里,藏着写给河对岸情郎的书信。”
“对对,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啥的,一看就是写给男人的。”
“女夷不许和男人来往,尤其是河对面的司幽一族,这可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那几个女子七嘴八舌地叫嚷着。
“血口喷人,俺不过是从诗经上抄了首小诗罢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情诗,是为了祭奠俺战死的外祖母。”
孟珖一字一顿地辩驳。
司幽国和女夷国仅有一河之隔,国中素来防范极严,为给孟珖洗清冤屈,也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许纳柔命人从河里捞回那只河灯。
经查发现,纸笺上并无署名和落款,字里行间诉尽战乱离别思乡之谊,并非什么奸情。
侍卫驱散百姓后,许纳柔罚那几个辱人清白的女子,留下清理河道,赫然发现孟珖脚上有俩血窟窿,呼呼往外淌血,便亲自驱车带孟珖到医馆疗伤去了。
慕游兄妹二人同许相知守着河岸,以待旡泽归来。
目及那几个女子,不情不愿的登上小舟,一面划桨,一面用渔网打捞着水里的河灯。
忽然间,水面又沸腾起来,慕游正欲喊她们掉头,未及张嘴,小舟已瞬间倾覆,一股血浪喷涌而出。河水的颜色渐渐从淡红,变成猩红。
不知过了多久,河道中现出一条真龙,口衔一只塌软的鲛人,目光如炬般在河岸上搜寻着什么,直到看见慕云,他有些得意地抖了抖龙须,而后大摇大摆地朝东海方向游去。
许相知和慕游冲水面挥手道别。
慕云从袖子里掏出旡泽吃剩的半包点心,没来由一阵酸楚,转身疾步而走。
许相知和慕游不明所以,只见她赌气般地将点心扔在一旁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