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海上翻腾许久,途径益州无量山樱花谷,漫山遍野的樱花,如胭脂血般,在山间的黄雾中涌动。在暗夜中,亦十分耀眼。
这里虽是人间的幽冥之地,却风景格外醉人。
慕游趴在云头上,吵着闹着要下去。重华一个熊抱,令他动弹不得。
可重华一时失算这腾云术是慕游使出的,醉酒的慕游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一下子收了法力,二人猝不及防地自云头跌落。
重华是真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最老实规矩的皓珒神君,这发起疯来,他是真的敢跟你同归于尽!
雷神重华麻利地掏出自己的锤子,勉强将二人挂在山石上,哪知道,慕游还不肯消停,一扑腾,挣脱了他的手。
重华眼睁睁看着他一头栽进了山间的飞瀑里。重华紧跟其后,跃入晶莹彻骨的水帘中。
二人被湍急的水流越冲越远,在水中起伏之际,见挂着飞瀑的山石上,写着醒目的四个大字“回头是岸!”
在云上,慕游本来尚有七分醉。呛了几口水后,他的酒意醒了大半。
二人在河流中挣扎着,岸上的一簇簇樱花,如星火燎原。
慕游顺流而下,游的极快,重华紧追其后,一把恏住他的衣领,道
“皓珒!你给老子停下!那山石上的字,俺这个大老粗都认得,你不认得!”
慕游一本正经地道
“重华!我不能回头,是我害死了我娘裴宙现在又刻意躲着我,我必须亲去阴司弄个明白。我必须给爹和妹妹一个交代!”
“皓珒,人人都说你傻,你是真傻呀!那慕九冬,柳三娘,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值得你这样做吗?”重华依旧不撒手。
慕游冷笑一声,放弃挣扎,任由雷公重华将他拎在手里,他垂着头,一字一句地道
“我记得,我降世的那夜,她性命垂危,迷迷糊糊,嘴里只重复着三个字-“保孩子”
一年后,她自知命不久矣,临死前挑灯熬油为我和妹妹缝制小衣。
你们口口声声凡夫俗子的叫着,怎懂得这“爹娘”二字千般沉,万般重!
你有被凡夫俗子抱在怀里,喊着“槐官儿,快些长大”的时候吗?
你见过凡夫俗子被尿了满怀,还亲昵地用胡子扎你的脸蛋的时候吗?
凡夫俗子可曾教过你认字明理,教过你下棋蹴鞠?
凡夫俗子,可有为了你的前程仕途,跪在权贵的脚下,任人当马骑吗?
我有!经历这世间种种的,是我,不是你,更不是他裴宙!”
说到动情处,慕游簌簌掉下泪来。重华错愕地看着慕游微红的眼圈,一时语塞地道
“俺是不懂!可俺答应过裴宙,好生看着你,不能由着你胡来。”
“重华,你回去吧!这是我欠的债,我自己来还!”
慕游挣脱了重华的手,怅然地望着远处道。
河面上升腾起微白的寒雾,渺渺茫茫飘过来一叶小舟,无桨无帆,舟身疾速凭浪自行。
一眨眼的功夫,小舟已然停在二人身前。慕游定睛一看,那舟上坐着三三两两面无悲喜之人。
身披黑色斗篷的摆渡人立在船头,见到慕游,他扭身过来,将帽子摘下,内里一袭书生打扮。
他轻摇纸扇,柔声问道
“公子,要上船吗?”
慕游抬眸望向那人的脸,眼前猝然一阵晕眩,那书生的脸一时模糊,又一时清楚,慕游一揉眼,见那书生竟长着一张与许相知极为相似的脸。
慕游对上他的一双浅灰色的雾眸,便痴痴地伸出手,被那书生一把拽上了船。
重华见状,自水里跃出,一个鱼灌,将船尾压越压越低。
船头高高挑起,船上的几只鬼叽里咕噜地滚至重华脚底,他望着趔趔趄趄立在船头的书生,道
“要俺说,你不该打俺兄弟的主意,老老实实地开进去便是!否则,你爷爷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重华将手握成爪形,朝河面一掷,一丈惊雷瞬间沉入河底,顿时,浪涌裹挟着万鬼嘶鸣,卷起波澜万倾,船上的鬼客,纷纷抱住了脑袋。
那书生顷刻间变了一副面孔,作着揖道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雷神爷爷息怒。”
慕游一抬手,指着那书生的脸道“你你的脸?”
那书生轻笑道“在下若不变成公子心中思慕之人,又怎能诱你上船呢?”
慕游敛眸不语,拄着剑腼腆一笑。
据书生交代,这条河叫做苦河,为死者堕阴之地。这条河里泡着的皆为永世不得超生的野鬼孤魂。
现如今这世道,转世投胎不容易。书生说还有十八年才能轮的着他,只因等的无聊,便在阴司中谋了份摆渡人的差事,好为自己挣份阴功,将来兴许能投个好人家。
听到这儿,重华嗤之以鼻地道
“就你?把阳寿未尽之人,用美人儿计,哄到船上,同死人一道送进去,这也叫积阴德?”
那书生仰头一笑,道
“常言道,兵不厌诈!我们头儿近来催的紧,一月须逮着上百个,方给一分功德,我这顺路多捞几个,也是权宜之计。”
“咦~变成大老爷们儿来哄俺们有啥用,正经的该变出个小娘们儿才是!”重华匪夷所思地道。
那书生以扇掩面,笑而不语。慕游举着剑鞘戳戳重华的胸口,道
“莫要多嘴!”转脸向那书生问道“听你的口音,像是沃仙仙都人士?”
“公子好耳力!”书生收起折扇,一敲手心道。
慕游上上下下打量着书生,问“那为何年纪轻轻”
谁料那书生捋捋鬓边的青丝,爽朗地笑道
“年纪轻轻?过世那年,我已经足足两百岁了,活都活腻了!
我总盼着,下辈子,能投胎到一个寻常人家。再不想跟沃仙族扯上半点关系。”
慕游疑惑地望着他道
“衣食无缺,无刀兵,无祸乱,多安乐,少别离,这样活着,不好吗?”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所想所愿皆唾手可得,活着便无甚乐趣。”书生回首望向来处,幽幽地道。
听到这时,同船的几个鬼呜咽着哭了起来。慕游忙问道“你们又是缘何伤心啊?”
“真是同人不同命哪!”众鬼嚎啕。
“此话怎讲?”慕游问。
“我们哥几个,皆因家人重病,无钱可医,便千里迢迢,找到了传说中的搏命之地-沃仙国,赌寿坊。没曾想,家里的病人没留住不说,连我们自个儿的小命,也白白也搭了进去!”众鬼抱怨道。
只见那书生折扇一摇,瘪瘪嘴道“我倒情愿把余下的阳寿渡给你们,只可惜也都便宜了那堵寿坊!”
“又是赌寿坊!”慕游从槽牙中挤出这几个字,一拳头砸在船舷上,将发呆神游的重华吓了一激灵。
眼看船就要靠岸,眼前便是回马桥了。
“走!咱去找那鬼王评评理!”
慕游拽着重华飞身上桥,丢下那叶小舟在苦河中原地打转。
一路上重华听的云里雾里,虽然不明白发生何事,但他始终护在慕游身前,一路火花带闪电,过五关,斩六将,把道上的鬼差吓的抱头鼠窜。
过了回马桥,闯入无量山怪石嶙峋的山门,跃过一百零八道石阶,终于来到了森罗殿。
不等守门的鬼兵通传,重华和慕游径直闯入殿内。
只见鬼王端坐于石案之后,铁面虬鬓刺猬头,一袭黑袍,袖山高耸。
脖子上挂着一副翘头云肩,正缩脖弓背伏在案上,勾画着些什么。
一旁着红袍,戴乌纱小帽的判官,捧着本册子,正高声宣读着
“李四,去寿十年!
王五,去寿七年!
”
慕游听了半晌,愣是没听着个加寿的。重华听着慕游将后槽牙咬的咯吱响,便翻身上了石案,一把揪住鬼王的衣领,道
“鬼王,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惹俺兄弟生气!”
慕游看着不明就里的重华,哭笑不得。慕游款款上前,捡起石案上的生死薄,只见,上面勾勾画画,已涂抹的不成样子,便厉声道“妄自修改生死薄,可是重罪,走!跟我去见天帝去!”
说着,慕游就要上手去拉他。鬼王也并无意与他争辩,揉揉惺忪的眼皮,有气无力地一抬手,遥遥一指。
二人顺着鬼王手指的方向一看,穿过洞府偏室黑色珠帘,珀珺和灵岫正捏着茶杯,饶有兴味地望着这出闹剧。
视线相接,灵岫扭动着袅娜的腰肢走过来,欲将判官手里的册子夺去,慕游先下手为强,携册在手。
定睛一看,这册子上写着,“晴远阁赌寿坊阳寿出纳贴”字样,原来这是赌寿坊的流水账簿。
他捏着这本帐,走到珀珺面前,激动地质问道
“珀珺,身为仙界至尊,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做?你囊中的钱财还不够花吗?你手握的权柄还不够大吗?”
珀珺坐在石椅上,懒懒一抬眼,冷冷地道
“我说我是替天行道你信吗?”
听了这句话,慕游笑到直不起腰来
“你以权谋私,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你管这叫替天行道?普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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