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石大会”被徐振设在了“朴石山庄”的花厅。
原来的“朴石山庄”建在南阳城外,紧邻矿山,朴姓庄主,都是老实简朴的玉石匠人出身,虽然生意越做越大,但传承质朴的匠心,不求奢侈浪费,将庄子建得像个普通的农庄。
可徐振是个贪图享受的人,借着老太爷年纪大身体不好,就医方便的由头,几年前便在南阳城里,耗巨资新建了个新的“朴石山庄”,极尽奢靡,成了南阳城中首屈一指的豪门府邸。
现在“朴石山庄”的花厅,是一间二层的四开间小楼,本意是建来看戏用的,所以格局很像一间戏楼。
一楼最里,搭着戏台,此刻戏台上摆着一张长长的红木案桌,案桌后有十块丝绒帷幕,等会待“赌”的原石就罩在里面。
一楼,戏台下,摆着三排四列,十二张红木八仙桌,足以容纳近百位宾客,但通常人数会控制在三十六人以内,不会真让八仙桌挤满“八仙”,而且为了看戏,背对着戏台的一面,肯定不会坐人。
桌上已经摆上了招待宾客用的茶水点心,费些小钱而已。徐振是个会做生意的,自然都会照顾周到。
二楼是主看台,戏台上方自然是没有楼板的,楼上的人更容易看得清楚戏台上的戏码。
正中摆着两主两副四张黑檀木太师椅,今晚,会在这里招待最重要的客人。
旁边还有两间小厢房,以备有其他贵客需要雅间使用。
“赌石”本算不上赌博,在徐振手里,更把这“赌石大会”办成了结交名流的活动,每次都会邀请几个达官贵人,表面赌石,实则借机巴结。
没有受到邀请的人,只交上一千两银子,也可入场。
一千两白银,是作为赌石保证金,换取进场的一个号牌,赌石时举牌喊价,如出价最高,拍下玉石,这一千两即可抵作拍卖款;若是碰到那些不认赌服输的,开石头不满意,便想耍赖,不交全款的,那这一千两便不予退回,更会上“黑名单”,此后不能再入这“朴石山庄”的大门。
如若没有出价,这一千两也会全数奉还。
徐振做生意还是有些本事,他明白拿得出一千两买“门票”的人,都不会是小人物,不怕他只是来混吃混喝的。就算当日买卖不成,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
南阳城中的显贵,徐振都攀附得差不多了,今日受邀的人,除了一个余枫眠,竟然还有南阳守备高汝城与知府何方柯。
徐振早就与那何知府有勾连,只是这高汝城是南阳驻军的统领,虽是个带兵的粗人,但自恃颇高,一直没买过徐振的帐。
徐振几次托人,想去搭关系,都吃了闭门羹。今日居然肯应何知府的邀约前来,徐振感觉自己今天是撞了什么大运了,终于搭上了高守备,要知道这高汝城背后,可是大皇子那条大船啊!
晚些说不定还可以搞定余枫眠。徐振晚膳前就吩咐了下去了,让人入夜后,去把客栈那叫“菱角”的小丫头弄来。
想到今日一场“赌石”,赌赢了,自己便可财权兼收,徐振不免有些轻飘飘起来。
“赌石大会”定的是戌时三刻,从戌时一刻开始,便有那些“买门票”的人开始登门了。
有些是本地的“老熟人”,还有一些过路的商客是慕名而来,一次“赌石”,凑个十几、二十号人,都算正常。
自己掏钱“买票”的人,在侧门处,签契书,交银票,取号牌,再由小厮引进门,至花厅,自行选位落座。
余枫眠已经来了,自是不用走这些流程,直接由徐振的亲信张管事领着,进了花厅。
给余枫眠号牌的时候,张管事顺便把一张纸条也塞到了对方手里。余枫眠是主子邀的人,本有权上去二楼侧厢的小间,但张管事知道余枫眠每次来都不喜欢引人注目,所以把人请进花厅,由他自己挑位置。
其他人一般都会选靠前的位置,余枫眠却只挑了一楼离门口最近,又最靠墙的一张桌子,坐定。
余枫眠看了看手中的号牌,八号,是个吉利的数字。再打开手中的纸条:“九号”,这便是徐振要孝敬自己的上等玉石了,自己只要给这“九号”原石举牌就行了,无论最终价格定多高,这“九号”都会免费到自己手里。
余枫眠暗自叹了一声:九号,这么靠后啊,不知道今晚等不等得到呀……
揉了纸条塞到袖袋里,余枫眠垂下眼,双手拢到袖笼里,靠在椅背上坐着,似乎在闭目养神,实则留意着每个进入花厅的人。
临近戌时三刻,渐渐的,花厅里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一个小厮引着一位年轻的蓝袍公子挽着一位浅蓝衫裙女子进了花厅,引起了众人的关注,毕竟到这场合来的女子不多。
然而,马上众人似乎很默契地,一起收回了失望的目光。
因为这位公子虽然长身玉立,容貌实在一般得很,塌鼻鼠眼的,就是不知旁边那戴着围帽的女子,是否会是个美人了。
但进来这里的,都是有家底的,也没人想惹事,只是看眼热闹,就散了吧。
余枫眠睨了一眼,见那一对刚好在自己这一排,靠另一面墙的一桌落了座。
眼中精芒一闪即逝,余枫眠喝了口茶,开始嗑起桌上的瓜子来,仿佛这里真是个戏院子,自己真是来看戏的,就等着好戏开场。
这不,主角就马上登场了。
徐振,亲自领着三人上了二楼。走在最前的徐振,一直侧着身,引着身后一位身材高大、锦衣虬髯的大汉,坐在了正中两张太师椅的上手位,这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虽然穿着便装,也猜得出,应是那南阳守备高汝城。
高汝城后面跟着一位二十来岁相貌不凡,衣着考究的年轻人,徐振正犹豫着这人是什么来头,该引他坐哪个位置。
高汝城就开口了:“这位黄公子是高某的朋友,从京城来,十分喜爱收藏玉石,知道今日徐掌柜这里有个‘赌石大会’,特地要高某带他来开开眼界。”
徐振在商场混了这么久,这的眼光自然还是有的,听高汝城话虽这么说,但对这黄公子的态度和眼神中,似乎不是友人间的亲昵,而是带着恭敬。
这位京城来的黄公子,只怕不是一般人。大概若不是他爱玉,高守备今儿还不会来这“赌石大会”。原来,今日自己还是托了这位黄公子的福。
徐振立刻一躬身,引那黄公子上坐那主位。
那位黄公子却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在下是客人,哪有抢主人位置的道理。”说着,在高汝城一旁的次位坐下了。
走在最后那个身材中等、臃肿肥胖的中年人,便是那南阳知府何方柯,他自觉坐到了另一边的侧首位置,让作为主人家的徐振坐在高汝城和自己的中间。方便徐振抱高守备的大腿。
主人和嘉宾都到位了。
一声锣响,好戏开场!帷幕拉开,戏台上的烛火瞬间明亮了起来。
“各位贵宾,今日,以石会友,因玉结缘,小玉子在此代表“朴石山庄”,先向各位贵客问个安!”
说话的这个小玉子,口齿十分伶俐,开口字字珠玑,容貌甚是清秀,只是~这身高居然同那张红木案桌同高,竟然是个侏儒。
说完这句,小玉子一个筋斗,翻上了那长案桌后的一张红木四角凳,右手拿起桌上那个南阳玉的小锤子。
“啪!”小玉子一锤落在案桌上的惊堂木垫板上,原来他是今晚的主拍人。
坐下的宾客,部分都知道这个小玉子的来历,他本是南阳“大诚赌坊”的荷官,主持拍卖也有一手,这历届的“赌石大会”,徐振都是花高价,请他来主持的。
所有人被那锤子落定的声音惊醒,都聚焦到了戏台上,小玉子笑嘻嘻道:“客套话不多讲,各位贵宾都是来赌石的,我们这就开始吧!”
小玉子左手一挥,身后的第一块红帐落地:“一号石,起价白银二百两!二十两起叫!”
这是一块半尺见方的玉石,不算大,有小厮将它抱到了红木案桌上,明亮的烛火,照到这一号石已被磨过的左上角,姜黄色的石皮下露出了湿润的青玉色。
下面有兴趣的人,纷纷走上前去仔细观看,触摸,掂量,再决定出不出价。
依次有人出价:“贰佰五十两!”
“贰佰八十两!”
“三百两!”
下面有“朴石山庄”的“熟人”,悄声对那位出了三百两的同桌道:“祝老兄,徐振那个人精,这石头都已经磨得露了白,却起价这么低,说不定有问题,可能是哪块好料上开下来的,故意磨成了原石样子。还放在第一个拿出来,祝兄出价时,还是再掂量掂量。”
那姓祝的觉得这位同桌提醒得很有道理,只是万一下面没人加价,自己就只能吃下了。否则那一千两保证金就要不回来了呀。
“三百两,两次!三百两……”小玉子正要落锤,却听楼上那位黄公子开了口:“三百二十两!”
“三百五十两!”立刻有人跟了上来,却是那位蓝袍公子。
“三百七十两!”黄公子站起身,走到二楼的栏杆旁,望向那位对手,微笑着,不紧不慢地加价。
“四百两!”还是那位蓝袍公子,却没有抬头看那位黄公子,对方加二十,他就加三十,这是卯上了?
那位祝老兄,有点忍不住了,看了看自己的同桌:你会不会看错啊?这两人都抢这一号石啊!
这位“老熟人”看出了对方的疑问,自信满满道:“这两人都是生面孔,应该不是本地人,只怕不懂玉石,更不了解这徐掌柜的手段。”
祝老兄点头称是。
这边黄公子突然加了五十两。
蓝袍公子似乎在思索,另一边却突然有人冒了出来:“五百两!”
正是余枫眠。
楼上黄公子笑了笑,返身坐了回去,不再出价。
徐振看清声音来源,心中一震:老余,你给我捣什么乱啊!我不是给你准备了九号吗?这一号,是要给高守备的呀!难道你看出来了?故意为难我?
你蓝袍公子也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表示放弃了。
“五百两,三次!”小玉子一锤定音。
余枫眠微微一笑,起身前去办手续,然后看着一号被拿到戏台的一旁,交给匠人当场开石。
开石也需要时间。所以,第二块先开拍。
与第一块不一样,第二块很小,只有鹅蛋大小,而且全部被石皮裹住,完全看不出一点玉像,还开出了五十两的底价,有人提出不服,要求先去磨石,再看皮相。
蓝衫女子却似乎很感兴趣,拉着蓝袍公子一起上前,摸了又摸,掂了又掂,然后对那蓝袍公子点了点头,蓝袍公子便举牌:五十两底价。因为没有其他人竞价,直接拍了下来。
他竟然还要求直接拿走,不用开石。
小玉子第一次听见这么奇怪的要求,但既然别人已经买下了,就是别人的,由别人做主吧。只让下面人做好登记手续。
那蓝衫女子便捧着那二号“鹅蛋”,似乎很开心地回座位上去了。
众人笑了,暗想这位蓝袍公子怕是碰到了托儿吧,若那女子真是个托儿,这石头不开,过几日还能再回来赌一回呢。
可,你也不托个大的?
比如三号!
三号有脸盆大,高也近一尺,算块大料了,底价一千两起拍,砂石层破了好几处,但露出的玉色不但杂还不透,众人皆判断不是上品。对一千两的价格,有些忐忑,毕竟这玉石可不是看大小,论斤卖的,竟然流拍了。
这时,一号石已经打开,捧到了案桌上,众人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对余枫眠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这么好的玉料,表里玉色洁白,中心水润清透,就中心那一块单独刻成一个玉佩,就价值千金,这金,还是黄金!真金!这余枫眠不知道赚了多少倍呢。
徐振心痛啊,知道那里头会是块好玉,但没想到这么好,最重要的,这是想孝敬给高守备的哇,余枫眠这横叉一脚,哎!
但这是个哑巴亏,说不出啊!
说不出也要说,徐振悄声叮嘱张管事,让他去跟余枫眠打个招呼,请他把九号石让给楼上的贵客,说自己还另备了礼要送给余采办。
这礼,当然是那菱角小美人了,在拍一号的时候,就有人给徐振汇报,人已经带回,被关在客房。
说到菱角,她就来了!
“救命啊!”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一个红色的娇俏的身影闯进了花厅,菱角一双杏目中泛着泪,慌张地四下张望,正好看见坐在离门边不远的余枫眠,扑了过去。
余枫眠有点猝不及防:?
怎么还有这一出啊,主子你,也不先给点提示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