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京城,无论内外,宛如处在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巍峨庄严的皇宫,红墙金瓦的宫殿群在暑气中都显得朦朦胧胧。
永德帝的龙辇离开金銮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早朝时,永德帝的龙颜就布满阴霾,一直到散朝都不见消退。
回到养心殿御书房中,他撩起龙袍坐在御书案后的朱漆雕花九龙椅上,目光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吴明资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双手扶额,冷汗不断顺着脸颊流下。
他这次奉永德帝密旨,亲率两百御林军截杀流放的废太子萧濯一行,所有人都杀掉了,却偏偏放跑了最重要的萧濯和沈月晞。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下死罪难逃了。
永德帝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害怕。这恐惧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越来越重。
“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永德帝的声音隐忍着怒气,一字一顿,在刻意的压抑之下听起来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
吴明资以额撞地,颤声道:
“陛下,微臣自知罪该万死,还望陛下念臣以往的寸末之功,再给微臣一次机会。若不能斩杀太子……”
“就提头来见朕。”不待他说完,永德帝已沉声打断。
“臣遵旨。”
吴明资磕头完毕,心里也不知道是该笑,该哭还是该悲。
笑的是陛下总算放过了他的一条小命,哭的是如果再让太子逃走,自己的脑袋必定搬家。悲的是明知道要脑袋落地,却无法逃避。
“起来吧。”永德帝话中怒气淡了些。
“谢陛下。”吴明资站起来,用袖子沾了沾额头的汗水,抬头看向御书案后面的永德帝。
永德帝虽已年近五十,脸上依稀可见往日的俊朗,皇家之人,几乎没有长得丑的。年轻时的永德帝,是京城之中除了齐王之外最为俊朗的男子。
尽管人们常常拿他和当时的齐王相比。但齐王文武双全风采夺人,总是处处压还是皇子的永德帝一头,就连先帝也对齐王另眼相待。
那时候人们都隐隐猜到,皇位必定是齐王所有。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先帝毫无征兆地突然驾崩。齐王正远在南方治理水患,待得知消息的齐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时,永德帝已在众人的拥簇下登基。
即便这皇位来得蹊跷,齐王仍以天下为重,向新帝称臣。
永德帝登基不久,便册封裴国公之女裴婧云为皇后。
想起那位温柔贤淑的皇后,吴明资在心里摇头一叹。
皇后进宫不久,便有喜在身。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萧濯。永德帝大喜,连摆三日御宴,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那时永德帝脸上的喜悦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萧濯才满月,永德帝已下旨封他为太子。
其他几位娘娘,都是在永德帝年轻时就跟着的老人了,虽也有皇子傍身,却也越不过萧濯。
只是如今却让人诧异,皇帝怎么会因一个莫须有的巫蛊之术就突然废除太子之位。任谁劝谏都无用。如今又铁了心的想要杀太子。
萧濯从小到大,二十年来,不但毫无过失,戍边更是屡建军功。哪怕这些都不看,父子之情总会有些的吧,怎么会连这点颜面都不给了。
莫说这是父子,怕是仇人都不为过。
他正胡思乱想,永德帝说道:“吴卿,那废太子现在何处?”
吴明资连忙回道:“启禀陛下,废太子同废太子妃乘船顺流而下,应该进入了凉州地界。”
“应该?”
永德帝双手扶住御书案的边缘,站起来盯着吴明资。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吴明资自知失语,刚擦掉的冷汗又重新冒了出来,连忙回答道:
“微臣有十成的把握。废太子一定就在凉州,若他不在凉州地界上岸,船就会漂入大海。所以微臣已提前命凉州各县郡张贴海捕公告,以山匪名义捉拿废太子。”
“以废太子之能,不是那些普通衙役官差能对付得了的,”永德帝背着双手缓缓绕过御书案,来到他面前,“现在凉州太守是谁?”
“启禀陛下,目前担任凉州太守的人叫刘宜。”
“此人可堪大用?”
吴明资心下一抖,陛下这话问得有深意啊。
废太子一事牵连甚广,这刘太守能安然无恙,想必也是个胸有城府之人。
目前谁也不清楚这个刘太守对太子是什么态度,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太子的心腹。虽然永德帝清理了一批废太子的部下,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但谁又能知道这朝廷之内还有没有藏得更深的人。
他可不敢让永德帝等待,只好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恭敬地回道:“陛下,这刘太守只忠于您,如果皇上不放心,可以把这任务交给他,看他如何行事。”
是忠是奸试探一二便知。
他说得谨慎,永德帝似也听出话中的意思,面上这才稍缓。
“你即刻动身前往凉州,命凉州太守刘宜发兵一万封锁所有道路关卡,缉拿废太子萧濯。此次之后,朕不想再听到废太子还活着的消息。”
“微臣遵旨。”
吴明资正要踏出御书房的门,又被永德帝叫住:
“此事需要几日?”
吴明资顿了顿,转过身来,躬身回道:“微臣星夜兼程,应该只需三天就可封锁凉州各个要道,绝不会让废太子再有逃脱的机会。”
上次让他侥幸跑了,这次可就未必了。他就不信,一万大军,还困不住废太子。
除非废太子能飞天入地。
永德帝缓缓颔首,沉声道:“记住,半月之内,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遣走了吴明资,永德帝出了养心殿,排驾来到凤栖宫外。凝视了宫殿片刻,示意宫侍等人都在外面等候,自己缓缓走了进去。
凤栖宫内一片凄凉,早已没有往日裴皇后尚在时的热闹。
永德帝走到一处画像前,抬头看向上面的女子,佳人温柔如水,眉眼浅笑,如暮色暖阳。
他盯住画像上的人,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抬起手,一把将画像扯下,撕得粉碎。
纸屑纷纷扬扬,如同在凄凉寂寥的殿内洒落一地白色花瓣。
不看身后的情景,永德帝快步走出宫门。
这时早已等候的一名太监小心翼翼地走到永德帝面前,躬身道:“启奏陛下,刚接到消息,齐王世子目前也到了凉州。”
“哦?”永德帝先是愣了下,旋即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果然忍不住了,这莫非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