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昱一进来,仍是谦恭温和的样子,依照礼数向谢明懿和郑询问好,但举手投足间将那女子小心护在身后。
谢明懿点了点头继续喝着茶,郑询配合地寒暄了两句就不再多说。赵绮仍是安静站在谢明懿身边,好像在想着什么,没有看见他似的。这样其实不大合礼数。
谢明昱看了一眼她,微微有些惊讶。谢明懿察觉到,余光看见赵绮有些失神,轻咳了一声。
赵绮回过神来,才想起在这侯府是要讲礼数的。于是她微微欠身,勉强回了礼,多年远离这些已经并不大习惯了。
谢明昱微微一笑,将身后的女子引上前来。
莺时屈身向坐在书案后的人行了个大礼,说着从前别人曾在她面前说过的那些吉祥话。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书案后的人让她抬起头来,她安静地依着吩咐照做了。
此时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的样子。
三十岁左右,眉目疏朗,玉冠束发,确实是十分俊逸的相貌。即使是见过许多男子的她,心中也不免微微一动。皮肤比她预想中要白皙,神色沉静却透露出一股阴鸷,她不禁暗自感叹道,到底是多年在战场上拼杀下来的人。
莺时看着他,不禁回想起很多。
那个身披玄甲的少年将军,本是文臣的父亲与朋友提起他,言语之间也尽夸赞。那时她只远远看过一眼,阳光洒在他身上,宛若天神降临,看得让人安心。
六年前,大晟与北朔作战。这一场仗打了很久,身为户部侍郎的父亲,被钦点负责粮草押运。可是运送的路途却异常艰辛,途径的大郡都或多或少将粮草扣押了几日,父亲极尽周旋才勉强将粮草按时送到边关。
原以为这件事总算圆满完成,可过了不久便传来消息,忠毅侯因粮草不足,不得已率军突围,后又与朔北右贤王率领的三万铁骑相逢。
拼杀整整一日夜。朔北铁骑所剩无几,右贤王不得已率部逃回漠北深处。大晟虽然获胜,但八千玄甲军尽数战死沙场,忠毅侯亦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虽然得胜归来,但皇帝龙颜大怒,相关人等全都被详细盘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父亲因故延误,贪污军粮的帽子完完全全扣在了他头上。铁证如山,百口莫辩。父亲当即被下狱,整个段氏皆覆灭在这场灾祸中。
一夜之间,大厦倾颓。
虽然有许多人暗中努力,以至于重刑未波及女眷,但骤然失去庇护的她们能怎么活?
当时这件事牵连甚广,卷起了势力之间角逐的巨浪,与谢氏有关系的人或多或少被涉及。
她甚至有些怨恨谢明懿,若是他能平安归来,说不定很多事情会有不同结局。
想到这里,莺时看着谢明懿,神色也变得幽怨起来,眼神之中夹杂着不甘和失望。好似一株纠缠的藤蔓,但也不过是一株藤蔓。
“霜儿,霜儿。”几声略带仓促地呼唤,将她从回忆里拉起。
莺时一时是错,对上一双深沉阴冷的眼眸,居高临下,像盯着猎物的鹰隼。霎时间她慌了神,不禁低下头来。
“你起来吧,我不过是明昱的堂兄,算不上正经长辈。”谢明懿声音很平静,用盖子一下一下拂开飘着的茶叶,“也算的上是一家人了,好好过日子就行。”
“多谢侯爷,奴家明白了。”莺时已经恢复娴静的样子,温驯而恭谨。站起身来,她轻轻走到谢明昱身后。
郑询一言不发,但眼睛似有若无地扫过莺时身上,仍慢慢喝着那杯已经微微发凉的茶。
明亮的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看起里天色仍然不错。
见他们兄弟在这里,他作为一个外人实在不便,郑询放下茶杯,淡淡一笑说道:“行了达德,在你这里坐了小半日我也腻了,趁天色还好我出去走走,晚些时候再回来。”
谢明懿微微点头,郑询抱拳行礼之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潇洒极了。
郑询离开之后,谢明昱择了个离得近的位子坐下来,为自己倒了杯茶,神色明显轻松起来,说起家中的琐事。
“兄长已经数月未回,这次淑华得知兄长要回来,忙着张罗了不少。不知道兄长和这位夫人可还喜欢?”
“淑华很妥帖,一直让人很放心。这次回的匆忙,确实是辛苦她了。”
“能得兄长如此夸赞,她一定很高兴。昨日她还和我说,兄长回来后,想找个机会好好见见家里的新人,妯娌之间也好说说话。既然翾夫人也在这里,淑华现在也得闲,择日不如撞日,何不现在就去见见?”
赵绮倒是不怕,连几家帮派争权的堂会她都呆过,自然不会畏惧这小小的后院。她甚至有些期待,仿佛变回一个初入江湖的侠客,迫不及待想长长见识。
赵绮轻轻拉了拉谢明懿的衣袖,对他娇声说道:“妾身也正想去见见夫人,侯爷可否应允?”
谢明懿静静想了一会儿,将茶杯的盖子“嗒”的一声扣在茶盏上,温柔地说道:“去见见也好,正好熟悉熟悉侯府,让木棉木槿陪着你。”
赵绮朝他莞尔一笑,向他欠了欠身,告辞离开。这一次所有的礼数都齐全了。
“翾夫人请留步。”正要出去时,谢明昱突然叫住她,转过头对莺时说,“霜儿,你陪翾夫人一起过去,木棉木槿东院去得少,你熟悉一些。”
谢明懿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煮起茶来。
莺时有些惊讶,但依旧照做了。赵绮和莺时并排走在一起,女使丫鬟们走在后面。除了贴身侍候的,还有其他粗使的丫头婆子一起跟着。即使是跟在最末的丫头,也身穿绫罗头戴珠花,侯府果然有侯府的气派。
赵绮走在路上,一边记着路,一边分神思忖着书房里的事情。
重叠的连廊后,好像站着一个人,正看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