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当干部的,几句话就把一旁的方轩吓得直哆嗦。
程锦绣脸上火辣辣的,活像被当众抽了几百个耳光,她扭头往回走,步子迈得很大,气势决绝。
方轩都以为她是不嫁了要回程家庄,谁知程锦绣竟然老老实实上了车,脸上还挤出了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强势地迎接着小李寨村民们各色各样的目光。
负责接亲的自立是李自强的亲弟弟,今年才十六岁,年纪小心肠软,看程锦绣受了委屈,赶忙凑到骡车边安慰。
“嫂子别伤心了,海哥回来了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李金海在李金河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怎么可能替她做主?
程锦绣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强逼自己咽下了这口窝囊气,来日方长,总有算清楚的时候。
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一路上都在偷看自己,程锦绣挤出两滴眼泪,朝毛头小子投去感激的眼神。
“自立兄弟,谢谢你了,我没伤心,都是小事,忍忍就过去了。”
“嫂子……”
李自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少年的心里好像钻进了一万只蚂蚁,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结果刚好看到李寡妇牵着儿子站在家门口正往这边瞧。
“去去去,回家关上门不许出来,丧门星,今天可是海哥大喜的日子,别寻晦气,不然打死你!”
面容苍白的李寡妇沉默不语,村里人的谩骂她早已经习惯。
新娘子真是她,居然真是她!
尽管早就已经听过村里人的议论,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李寡妇还是不太敢相信。
程锦绣已经不是当年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小丫头了,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有了新人,那禽兽以后就不会再来纠缠她了吧?
李寡妇转身走进自家院子,关上门的那一刹那骡车正好经过,程锦绣透过门缝,似乎看到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何素琴曾经差点成为程锦绣的三婶,许多年前,媒人陪着何素琴来家里相看,她还把丝巾送给程锦绣。
“李寡妇一个人拉扯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听说她公爹也上了年纪,一身病,全靠你们村里的人接济,真是可怜,自立兄弟,你以后别对她那么凶了,成不?”
“嫂子可真善良!”李自立先是感慨了一句接着又愤愤不平。
“不过李寡妇还真不值得同情,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要不是看在她给小李寨添过男丁的份上,早把她扫地出门了!嫂子,你以后也别搭理她,村里人都说她命硬克亲,她丈夫李水根就是被她克死的!”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的提醒,自立兄弟,你人真好。”
程锦绣没口子称赞,脸上笑容更是想要融化冰川一样。
李自立长这么大见过的年轻女孩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什么时候见过程锦绣这么温柔,这么善解人意啊!
海哥可真有福气,希望他好好对嫂子,不然的话,哼哼!
少年人的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你确定我真的能去山里采风?”
摩托车后座上,高志远再次发问,风很大,他扯着嗓门。
有头盔挡着,董志遨肆无忌惮地露出反感,不耐烦的神情。
“等下在酒席上哥帮你把后面那两个跟屁虫全都放倒,你不就自由了嘛,采风采云甚至采野花随便你!”
“是摄影采风,你不要乱说话。”
高志远扶了扶头盔,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另外两架摩托车。
乡里的路又陡又窄,小轿车没办法开进来,只能骑摩托,出于安全考虑,家里本来是不同意的。
董志遨给高志远出了个好主意,让他绝食抗议,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次机会,高志远格外珍惜。
“来了来了,支书你快看,是海哥的摩托车!”
眼尖的人喊了一声,李金河马上下命令。
“锣鼓敲起来,大家鼓掌用力拍,自立快去点爆竹,所有人跟我一起喊!”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董志遨的骑得最快,到了村口刚停下就被这阵仗逗笑了,他取下头盔稍稍挡着脸,扭过头满是恶趣味地对高志远挑了挑眉。
“你看这帮乡下人像不像傻帽?”
“他们,他们是在欢迎我们吗?”高志远大吃一惊,尴尬得头皮发麻。
李金海连摩托车都来不及扎好就跑过来点头哈腰地说道:“两位贵客的莅临令小李寨蓬荜生辉,村民们都是自发来迎接二位的!”
“你们村的人,认识我?”高志远完全听不懂场面上的客套话,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
董志遨算是比较了解他,也就见怪不怪了。
李金海可被问懵了,干巴巴地笑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啥。
幸亏李金河及时解围,他摆了摆手示意村民们安静,等到爆竹炸完才走了过来。
“两位贵客辛苦了,感谢你们专程从县里赶来参加金海的婚礼,本人代表小李寨全体村民对二位表示热烈的欢迎,两位快进村吧,婚礼马上要开始了。”
李金河笑得和气又热情,场面话也说出了几分真诚的意思,很有村支书的风范,他领着贵客进村,一路还不忘介绍小李寨的风土人情。
高志远听得津津有味,孩子们献给他的野花也被他当成珍宝一样抱在怀里。
“李支书是个能人,听说先前镇里评选出来的冒尖户,大部分都来自你们村,县里开会也重点表扬李支书,有领导能力又脚踏实地为村民们办事,肯定前途无量。”
董志遨在梁美英有意的培养下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打多了,见什么人该说什么样的话,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明知是恭维,李金河还是很受用,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董少过奖了,我李金河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支书,抱着满腔热血想回报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就算有幸做出点微不足道的小成绩,也都是乡亲们齐心协力的结果。”
“我们村以前穷啊,家家户户都吃不上饭,这二年日子是好过些了,不过我们也不能降低对自己的要求,还要继续追求进步才是,以后还要请董少多多关照。”
“应该的应该的,互相关照,对了,这位是我表弟高志远。”董志遨简单介绍了一句,接着就压低了声音直奔主题,“看见后头那两个大高个没?”
“他们也是董少的朋友?看样子像练家子。”
“支书眼光毒辣,那俩都是在编的,不瞒你说,我表弟高志远是外宾,县里特意派这两个人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李金河闻言精神一凛,他知道董家得力,可没想到连他们家亲戚的身份都这么不简单。
一般的外宾县里是不会遣派专员保护的。
“董少有什么需要我李金河效劳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全力替您办好。”
“嘿嘿,支书不仅眼光好,还是个聪明人,是这样的……”
董志遨在李金河耳朵旁边如此这般了一番,李金河却犯了难。
“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山里不安全啊董少,毒蛇猛兽什么都有,小高又不熟悉地形,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我这……”
“你找两个熟悉地形的带着他不就行了,山里又闷又热蚊子还多,我反正是不想去。”
董志遨勾着李金河的肩膀搭着他的后背,小声嘀咕了起来。
“我这个表弟没见过什么世面,家里边管他管得特别严,哪儿都不让去,就是生怕有危险,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才好糊弄。”
“你听我的,从你们村里找两个得力的,也不用把他往深山老林里带,就让他看看树拍拍花,有个差不多就行,去个一俩小时就带他回来,天黑之前我们还得回县城呢。”
“是这……那可以,可以。”李金河点头如捣葱,又恢复了和气热情的笑容。
为了好好款待贵客,婚礼和酒席都设在小李寨村部的大晒场上,地方宽敞,还专门请了草台戏班子来助兴。
远地看见了临时支起的土灶台,炊烟袅袅升起,正当间的临时舞台上,武生和花旦正演绎着传统戏剧,高志远咔嚓咔嚓地按下快门,兴奋地跑了过去。
掌勺大师傅在两个大铁锅之间打转,火苗不时呼哧呼哧地冒得老高,帮厨妇女们有的摘菜有的杀鱼……
一切的一切在高志远看来都无比新奇,他不停地按下快门,将眼前鲜活的景象收录进胶片里。
董志遨鼻孔出气,呲了连声直摇头。
李金海凑过来哈着腰给他递烟,还卖乖道:“董少,您的这位表弟可真有趣,你说我们这小破地方哪里比得上大城市,有啥好拍的。”
“有趣个屁,他是脑子有问题,从小被家里当成温室里的花朵养着,外边世界是个什么样,他根本不知道。”
有时候是真想让高志远见识见识,凭什么他就能一直被家族妥帖地保护着,而他却要去面对人性的丑陋与贪恋。
董志遨难得收起了街头恶霸的无赖样,原本总是很空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深沉。
“姐,咱就一直在这儿坐着?外边好热闹呀,估计是姐夫去接的贵客已经来了,要不咱们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