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亮外放三年,任满还乡,赶上天狗又在母丧当中。十月怀胎,守孝三年以报生育之恩,此乃圣贤立下的规矩,不能违背,不好嫁娶。等到天狗除服,男大女大,都在二十开外了。
饶教谕素有攀富附贵之心,当年许亲之时,想不到晴露美貌如花,聪明若此,并不知女婿愚木盖世,丑陋无匹。何仙姑拿人钱财,替人当差,携带厚礼,上门催亲。饶子亮早也晓得错配了爱女的姻缘,心生愧悔,然早年既已受聘在先,若要反悔,礼法不容,且他又有教人化世之职在身,更当垂范,故只得允准了佳期。
晴露待嫁闺中,窃忧窃喜,只知郎君系财主之子,心说生来自然有些福相,不至于鳅头鼠脑,再想不到竟是个十不全。那“不齐全”的诨号,府中上下,尽人皆知,因有老爷严命,都死瞒着二小姐一人。
到日,天狗欢天喜地,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迎娶了晴露过门。良辰美景,红烛高烧,拜堂礼毕,一对新人,各执一端,牵红入了洞房。
卜天狗是二十多岁的新郎官,久旱望甘霖,见了这样婀娜的佳人,躁的饥鼠一般。也不知软款温柔,等不得吃了合卺杯,就要扯娘子圆*房,行那赏心的乐事。
忽然自愧容貌不济,生怕娇妻看见扫了兴,以至别手别脚做作起来,叫他不得畅快。于是挑开大红盖头,趁她尚不曾抬头,一口大气先把蜡烛吹灭。次后挨上身去,手忙脚乱,替她解*带宽*衣,鸳鸯戏*水,被翻红*浪,忙的是不亦乐乎。晴露怯弱不胜,怨其粗鄙。初为人妇,娇*羞又不好出声,蹙眉隐*忍,渐觉其形*状怪,如狼似犬,不知何物。其苦不堪,也不消细说。
堪堪云*收雨*散,天狗得趣,旋即睡去,少时鼾齁大作。晴露难耐其扰,转掩反侧,仍觉有难闻气味。疑在臭虫,却又不像,臊如猫狗,膻若狐麝,一时也猜不透是何气息,从何而来。
晴露暗把被里被外各各嗅了几嗅,外边还略好些,就疑是他身上的缘故了,心下不由的又添三分不快、七分狐疑。耐烦半日,推知是他体气跟那腋下的狐腥气,二气掺和一起,闷制成这一股浊臭*逼人之味道。
正难耐,卜天狗瓮声说出梦话来,晴露唬的一动,继而再不敢动。耳听他嘻嘻笑道:“玉兔妹妹,我为妹妹动了凡*心,触犯天规,九天玄女贬我下界自赎。原以为天人一别,这一世再见不着妹妹,谁知妹妹心如磐石,不违前盟,也是我一流的情痴——弃天下界,来与我共赴高*唐,布云播雨,在人间做一对神仙眷侣。受享这温柔梦,富贵乡,领略这绿*窗风*月,闺阁烟霞,从此后,只羡鸳鸯不羡仙!”其言喜喜,其喜洋洋,说了,更又唱道:
世人都说神仙好,说是长生又不老。
夫妇之道犯天条,无情无趣谁见了?
晴露过门以来,鲜听他说话,此时耳听其口声,鼻闻其口臭,那生葱大蒜在他肠子里沤的气味,席卷而来。好好的一位清净小姐,自来呼吸之处,没有香囊,便有香炉,哪里禁得住此等熏法?
一时之间,晴露心翻意倒,刮肚搜肠,欲待起床呕唾,又不知灯盏在何处,火镰在何方。忍受不住,爬到脚头去躲,谁知他这尊足,与其尊口一样,晴露躲了口臭,撞着脚臭,到头来,弄了个进退无门。
起坐在床,费了思量:“我这样一个精洁之人,嫁着这等污秽之物,分明是苏合遇了蜣螂,这一世怎么腌漤得过?才刚拜堂,我怕羞不敢抬头,不曾见他面目。若是面貌可观,身上纵有些肮脏气息,我拼着用些水磨工夫,把他刮洗出来,再做几个香囊与他佩带,或许也还掩饰得过。万一面相丑陋,我这一生一世,却怎么过呢?”
劳心至此,巴望着黑尽天明,好看他面目。可是天老爷却有意替他藏拙,黑魆魆的总不肯放亮。等的晴露神思倦怠,不觉犯困睡去。忽然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照的房中雪亮。
天狗睡在好处,龇牙咧嘴,载笑流涎。晴露偷眼一瞄,却是一只狗头垫着鸳枕,留露在被外!
如见鬼魅,晴露骇的差点子背过气去。一时幽幽转来,香汗淋漓,犹疑是梦。想一想终身,斗胆拾眸,把床头帐外各处一相,证知是真,霎时便急了,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卜天狗揉揉狗眼,惺忪醒来,只道她乍离闺阁,思想爷娘。坐起身来,依偎着把一只毛爪搭过白腻香*肩,劝道:“娘子耐烦些,过惯了,就好了。”晴露奋力一推,挣脱下床。天狗茫然不知何故,看看娇*妻,瞅瞅自家,见了毛爪,骤然也诧异起来,自问:“臂上长了这些毛,这是怎么着了?”猛然推开杏子红菱被,只见狗*体,哪里还有人身?呆看半晌,眼见得毛发渐次退去,良久才复还了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