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千万贯(1 / 1)

苏轼穿着厚重而端肃的官服。天气暑热,他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却并未像“便面”那样,展开来挡在眼前,而是完全折起,在掌心有节律地敲击着。

苏轼身后跟着两名杭州府的衙役,腰间持短棍,面目不善,望着眼前那群担任使臣押伴的库管官。

苏轼一声喝问,那两名高丽健仆装作听不懂,而其余使臣押伴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人大着胆子反问“你是何人?”

“杭州通判,苏轼。”

这一下,聚在驿馆附近的杭州市民,便都知道眼前这位长脸男士就是一上任就为民谋福祉,为杭州城里安装“路灯”的苏通判了。

“通判?”

为首的一名押伴闻言笑道“区区一介通判而已,有什么资格过问此间事务?”

“这里是杭州地界。”苏轼沉声道。

“驿馆与高丽使节若有纠纷,地方官员当然有责任过问。”

“苏通判,”为首的那名押伴不耐烦地道,“你既知那是外国特使,就应知道,地方州县,无权管辖!”

“再者,高丽使臣是首次来朝。若是出了什么岔子……”

对方语带威胁,哼了两声道“这责任你恐怕担不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高丽使节这次是越过辽国,特地绕海路来杭州,向中华朝贡。

如果此时地方上冒犯了高丽特使,人家一气之下,不来了——这责任就得杭州地方上担。

苏轼微微一笑,道“别扯什么管辖权的问题。”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高丽使节都还未出面。”

“一直是你们这些押伴在挑拨拱火!”

“对!”

“就是你们这些押伴在拱火!”

围观的杭州人将这句话压在心里已经好久了,此刻听见苏轼带头把话说了出来,一时间轰然喊好。

驿馆里的驿丞与驿卒们,听见苏轼的话,也纷纷挺直了腰板,紧紧盯着这些押伴,似乎在以眼光控诉凭什么欺负人,不就是个押伴?

相应的,这些押伴们渐渐聚在一起,微微出现瑟缩的形容,似乎抵挡不住周围人以眼光发起的攻击。

这时只听苏轼高声道“驿馆中暂住的远夷既然是仰慕我朝教化而来,自然应该对我朝恭顺有加。如今竟敢如此横暴放肆,不是你们教唆,绝不之如此。”

“如果尔等不马上悛改,杭州府会立即上奏,更换押伴。”

“眼中唯有远夷而无我朝国民者,不配为官为吏!”

苏轼的话掷地有声,闻者无不拍手叫好。

而原先气焰嚣张的押伴们,这时很明显地软了下来。

立即有一人去看刚才那位被打的驿卒,开始左一揖右一揖地道歉。另有些人跳上小舟,从运河对岸那名少年手中,将驿馆的铁锅赶紧给“迎”了回去。

苏轼这时也从驿丞处问明原委,大声道“提供厨具及菜蔬,乃是我朝为来访使节提供的便利。既然对方不满意,那么这些便利一概不再提供。此后饮食,要么按照驿馆的惯例来,要么由高丽使臣自行解决。”

不想吃驿馆的大锅饭,那就自己想办法解决,我朝不管;还要想继续挑三拣四,那是没门儿的!

这下驿馆跟前的人们都觉得出了一口大气,纷纷鼓掌。

驿馆的驿丞也觉得有苏轼这句话在,他们以后就不必再担责,也都长舒一口气。

明远这时见气氛非常好,趁机在旁喊了一嗓子“此事明日会上《杭州日报》的报道,各位要是不巧错过了刚才的精彩,记得明日看报道啊!”

如今《杭州日报》刚刚创刊,知名度还不算高。明远趁机宣传一把,借苏轼今日的“爽文情节”为自家打打广告。

苏轼在对岸听见了,不知怎么,却老脸一红,这时想起来用扇子当“便面”遮住脸面了。

这时,种师中也还眼巴巴地望着运河岸边站着的那位与他同龄的“救锅”少年。

明远用手肘请推种师中,示意他手中还有人家的一柄竹竿,正好可以用来搭讪——种师中原该多结交些与他同龄的朋友。

种师中看看明远,咧嘴一笑,便去了。

杭州驿深处。

出使大宋的高丽正使王彬和副使金世祯正在对坐,打一盘双陆。

都说杭州城内屋宇众多,布局局促,但杭州驿还是建得宽阔敞亮,纵深极深。外面的吵闹,院内只能听个模模糊糊的声儿。

原本驿馆里专门放置了围棋棋盘,但是王彬和金世祯谁都下不好围棋,都是其他人口中的“臭棋篓子”,现在躲在院内当缩头乌龟,就只能下双陆解闷了。

“王正使,真的不用你我出面吗?”

金世祯无心游戏,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回头问王彬。

王彬是高丽宗室的一支,身份高贵,也一向被高丽国中誉为是有智计有眼光的谋臣。此刻他却只管盯着桌面上的双陆棋盘。

“不必,若是借那些人之手,镇得住宋国人,自然彰显我高丽国的尊荣。”

“若是反过来那些人被镇住,我等也能撇清干系。”

“此事是宋人内务,你我实在无须担忧,不过坐山观斗罢了。”

这时,外面奔进来一名仆役,三言两语,将刚才发生的事向两位使臣描述了一遍。

金世祯郁闷了“怎么一来就搞砸了呢?”

王彬也是有点头疼“真的要吃宋人的饮食了啊……”

金世祯顿时无语他也没想到,一国正使,此刻最头疼的,竟然是伙食问题?!

原本那名挺身而出,呵斥押伴的穷酸士子,亲眼见到苏轼出面,三言两语就慑服了无法无天的押伴,他心中的喜悦之情无法用言语形容。

然而事情一旦结束,苏轼便背转身,马上带着那两名衙役离开。

年轻士子追上两步,连声喊“苏公留步”,苏轼都没有听见。

年轻人茫然地停下了脚步,望着苏轼远去的背影,怅惘不已。

——都已经离得那么近了,却还是无缘认识。

忽然,年轻士子觉得身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偏过头,望向运河对岸,见到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正向自己奋力挥手,做出各种动作,以引起自己的主意,好让自己看过去。

这名年轻士子却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在叫自己,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指指自己鼻尖——

“我吗?”

明远奋力点头,然后伸手指指眼前运河中横着的一条平底小船。

这是杭州人临时过河的法子,在河道中横过一条小舟,胆大的跃至舟上,再迈两步,就到对岸了。

刚才驿馆跟前连番大闹,所以杭州百姓便撑了一条船过来,将它作为两岸来去的“临时”桥梁。

年轻士子看看站在对岸的明远,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心一横,便跃上小舟,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过河来到明远这边。

两人对视一阵,忽然同时道“竟然是你!”

明远从适才起就一直觉得此人眼熟。他记性很好,几年前见过一面的人物也都能记得,但这名年轻的士子却令他回忆了好久。

“黄金榜上!”

明远想起来了。

对方也道“偶失龙头望……”

原来这名年轻的士子,是明远在汴京时,庆贺蔡京与蔡卞兄弟考中之后,从遇仙正店出来时偶然遇到过的落榜失意士子。

当时明远是根本无心科举,而对方则是真的科场失意,而双方当时都有些酒意了,于是对视了一眼,一起合唱了半曲柳永的《鹤冲天·黄金榜上》。

当时明远有些微醺了,因此没有问过对方的姓名,但却记住了对方的长相。

两人再见,竟然都能把对方想起来,可见这记性都不赖。

愣住片刻之后,明远与对方同时大笑。

明远当即向对方通名“我姓明,名远,字远之,京兆府人。”

对方则答道“在下姓秦,单名一个‘观’字,字少游,高邮人氏。”

明远差点被呛住“秦……秦……秦少游兄……”

眼前这人是秦观,竟然是秦观啊!

他竟然一年前就和秦少游秦淮海一起在大街上唱过卡拉ok?

啊哟喂他这“北宋名人收集器”的运气真不可谓不好!

明远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少游兄,他乡相遇,也是有缘,何妨坐下来与弟小酌一杯?”

然而秦观却回头,依旧带着几分怅惘地望着苏轼离去的方向。

明远心知肚明,当然勉力相邀。

“小弟在这附近的一间酒楼上,应当是预留了一间閤子……”

他到杭州的时日还不久,但史尚已经把这些基础工作都为他做好了。

秦观见苏轼转眼间就溜得人影都不见了,回过头,苦笑一声,道“小弟怕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他当下欣然应允“那么就叨扰远之兄了。”

两人于是联袂进了那酒楼,临进閤子之前,明远拜托那酒博士,若是看见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也可能是两名,找到这里,就将人带到他的閤子里去。

在閤子里坐定之后,明远命人添了两副碗筷。

秦观一看,席间已摆了五个人用餐的器具,忍不住挠挠头,问“远之兄……是有约吗?”

明远淡笑“不过是些亲友罢了。”

他与秦观闲聊两句,得知对方去岁科举落榜之后,一口气咽不下,便回到家乡,重新准备科考,但又觉日日复习经义文章,无所事事,虚度岁月,于是便起心出来游历。

在杭州住了几日之后,秦观发现,一心仰慕的苏轼,竟然外出到杭州来做通判了。

秦观!

明远马上很贴心地为秦观斟上一壶新酒,眼见他闷闷地饮了,便又斟上一杯。

他算算时间,觉得某人也快要到了,便故意问“我方才见少游兄在高丽使者面前慷慨陈词,义正辞严。小弟实在是佩服。”

秦观却依旧很郁闷,道“那里及得上苏眉公?”

明远听见閤子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咳嗽声慢慢靠近,心道来了!

“苏眉公才是临事刚健不屈,应对得体,既不坠我大宋之威,又敲打了那些见利忘义之人。”秦观继续说,这些话,足以证明他是一个铁杆的苏轼粉丝了。

于是明远继续问秦观“少游兄,如果你有机会见苏眉公一面,你愿见吗?”

秦观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某可是连续递了三四次帖子,与苏公都无缘一面。今日在杭州驿之外,又是擦肩而过……”

他突然长叹一声,吟诵道“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眉州。”

就在这时,閤子的门被猛地推开,苏轼自外跳进来,顽皮地笑道“快!那‘万户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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