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军器监作坊在吴坚的带领下,在此前的竹火筒基础上制出了一种新式的火器——火绳枪。
该火器的主要结构是一枚细长的铜管,里面填入火药与铅子,将引线点燃之后,铜管内的空气受热急速膨胀,将铅子推出。射程最远可达150步。
这种火器的杀伤力比弓箭更强,虽然准头不甚佳,但是铅子散出之后是一片散射,在对付集体来犯的敌军时效果会很显著。
但是明远对点燃引线的方式并不满意。
吴坚等人设计出的点火方式,是将一枚在硝石溶液中浸透的引线点燃,然后填入枪膛中。因为引线燃烧的速度不快,令持有枪械的人有充足的时间瞄准。
这种点火方式,持枪人最快可以在二十个呼吸之间完成一次发射。
明远对这种表现摇了头。
他向吴坚等人解释“这种火绳枪的射程目前只有150步,如有大批敌人来袭,150步时我方才能放第一枪。”
“等到20个呼吸之后,手脚快的士兵能够放第二枪的时候,在第一轮攻击下还有活动能力的敌人已经冲到眼前了。”
吴坚等人都默默无语——明远的话无法反驳。
“这意味着,我们现在的研发方向只剩两个一是如何解决快速发火的问题;二是努力提高射程。”
明远随口总结。
军器监的人听了便又都稍许振作一二,明远这么一总结,好像要解决的问题一下子变得简单明了,听起来没那么难了。
于是,明远分别写信给在两浙巡视农田水利的沈括,和在婺州担任知州的苏颂,请他们两人帮助研究“发火”的结构。而军器监这边则专门安排了工匠解决在枪膛中铸造膛线的工艺难题。
除了单兵火器之外,吴坚等人还带着工匠们造出了与之前“竹火筒”同样原理的“松木炮”,乃是用粗壮的松木,用炽热的烙铁将木材正中烫出空洞,形成一个深槽。然后再在松木外侧加上五道铜箍箍紧——这样的松木炮便可以填入圆形的石弹,向外发射了。
松木炮初次试制的时候,第一发就射出了六百步的超远距离。后来经过反复调试角度,试验出最远可以射出七百到八百步的距离——这还是考虑到松木炮的材质,往里填火药十分有限的实验结果。
明远与吴坚等人计算,如果这大炮完全用铜铁铸造,射程完全轻轻松松地达到一千二三百步。
这是此前投石机完全无法企及的远程攻击。
如今军器监作坊里上下众人,虽然受到明远“高标准、严要求”的一再监督,但是大多心里有底,遇事不慌——毕竟他们都非常清楚立功立定了,也就是立的功绩是大是小的问题。
此刻在北高峰下的山坳院落里,沈括与吴坚一起钻研了一番苏颂寄来的“燧石发火设备”的详图。
明远从旁观察沈括——只见沈括对苏颂率先发明了更为简便实用的发火装置,并没有多少嫉妒之心。
这可能是因为苏颂比沈括年长,官阶也更高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明远之前没有把弹簧单独寄给沈括,因此沈括根本没有想到可以用弹簧控制燧石,去击打火门发火。
总体上明远感觉沈括的心思偏单纯,并不坏,思虑也不重,只不过政治上的观点都还不大成熟。
若是能把他拉到科技发展和教育改革上来,可能会比在官场里打滚的前途更为光明。
那边沈括完全不知道明远正在暗暗评价他的人品和前程,他将手边“燧石发火装置”和另一边军器监已经造出样品的“火绳发火装置”比了又比,最后小声嘟哝“其实吧……还是这火绳发火器,造价要便宜一些。”
明远断言“不怕,只要效果好,能够触动官家,多少钱官家都会拨下来的。”
他这可是记得很清楚——但凡历史上坚持火绳枪就足够了的,最后都被打脸了1。
“既然咱们现在有时间,有钱,能够用来使劲造,那就一定要造最好的!”
种建中立在一截矮矮的城墙上方,手持一柄单筒千里镜,眺望着远处的滚滚烟尘。
在他身后,向华伸出右手,搭向腰间挎着的一柄长刀的刀柄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这名一直跟随着种建中的年轻亲卫向来以“面无表情”著称,从没有人从他脸上看到惧怕或是紧张的表情。
但是此刻,只有最熟悉向华的人,才能从他眼中看出几分仇恨与愤怒。
站在种建中身边另一名指挥使此刻却眼中流露焦急,望着种建中,盼望身边主将手中的“千里镜”能够给一个明确的答案。
少时,种建中移开千里镜,将它收短,放在怀中,转过头来,告诉身边的人“是吐蕃人,旗号上是‘禹藏’。”
向华听了根本没反应——管他是姓“禹藏”还是“野利”,是吐蕃还是羌人,在他看来都是党项人。
那位名叫窦和泰的指挥使却吃惊地道“怎么是‘禹藏’……吐蕃禹藏家不是一直盘踞在兰州的吗?”
禹藏家向来在西夏国中任着高官,但却是出身吐蕃族,与青唐吐蕃关系密切。
种建中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冷冷地道“管他来的是谁。”
他说着回身,向身后看了一圈,冷静地发号施令“放出哨探去打探消息。我们现在总共有三个指挥,一个指挥去清点粮秣与军需,保护水源,另一个指挥去清理这座城的城墙,剩下一个指挥在城中巡视,但有敢散布消息,动摇人心者,斩!”
“是,种昭武——”
连同那窦和泰在内,几名指挥使和指挥副使立即领命而去。
种建中站在女墙跟前,冲远处道路上的烟尘望了一眼,咬了咬牙,低声念道“禹藏……”
此刻他所在位置,是在鸟鼠山的另一侧蒙罗角部此前控制的主城。
前些日子他率领三个指挥,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了依附党项人的别羌蒙罗角部,夺下了这座蒙罗角部的主城,并依王韶之命,在此暂时驻扎。
但很显然,连王韶这样富有智计的人都未料到,蒙罗角部背后的党项人来得这么快。或许别羌的这个部族,就只是党项人的一枚棋子,抛给宋人的一枚鱼饵而已。
在宋人眼里,羌人筑的城哪里能算是城,多半只能算个大土丘。然而蒙罗角这座主城因为是在唐时寨堡的基础上修建,所以基础打得还不错,可以勉强算是一座能够抵御袭击的城池。
在他离开城头的那一刻,党项人的旗帜已在距离城外六七百步的地方高高飘扬着。
到了晚间,种建中麾下几个指挥已经大致将他吩咐的任务完成,聚在种建中帐中回报。
“城中的粮秣还够支持六天,城中有水井,饮水方面没有问题。”窦和泰大声回答。
种建中带来的总共三个指挥,其中一个马军指挥四百人,另外两个步军指挥五百人,另外还有六百左右负责粮秣转运的厢军与民伕。总人数在两千人。
此外,城中还有数百名被蒙罗角部直接丢下的羌人妇孺。通常宋军不会对他们如何,只是会在合适的时机将人一并迁入陕西路内各城,与汉人混居。
“派遣人日夜看守水井,不许任何羌人靠近。”
种建中严令一下,窦和泰悚然一惊,才想起即便是羌人妇孺,只要里面混了探子,就可能会对己方不利,连忙称是。
“立即搭建‘霹雳砲车’,命令砲手寻找合适的观察地点和发砲地点。”
窦和泰又问“种昭武,‘霹雳砲车’设成是定点还是机动?”
种建中略想了想便答“两驾砲车,其余定点,设在最矮的那几道城墙跟前。”
“对了,还有‘那件东西’,确保任何人不得随意触碰。放在防水的地方,千万不能被雨水打湿。”
种建中肃容吩咐。
“窦指挥,就连你自己手下也要千万小心。一旦失误,那会是粉身碎骨之祸。”
窦和泰听说过那是一种威力极其巨大的武器,但具体如何,他还没有见识过。此刻听种建中吩咐,便匆匆应了,自去安排。
紧接着帐外报探马回来,却是两名探马同时快步进帐,向种建中行礼。
一人是早先从蒙罗角主城出去的探马,另一人风尘仆仆,明显经过长途奔袭。种建中与帐中几个指挥使马上都站了起来——这第二名探马,明显是从渭源堡来的信使。
他们带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心惊——
“党项禹藏家与青唐藩部木征联军一万一千人,同时攻打渭源堡与蒙罗角城。”
种建中脸色一沉,其余三个指挥使脸上的肌肉同时跳了跳。
一万一千人——只不知道其中有多少党项铁鹞子。
如果只是青唐藩部,以种家训练出的强悍西军,一般以一敌二没问题,一千人足以抵挡两千人。
但如果对手是铁鹞子……
种建中一挥手,先命人将一只木盘取出来,放在大帐正中的一张桌子上。
这是按照明远所转述沈括的方法制出的军事沙盘。种建中即使出征在外,也还是带出来一张小幅的“简易版”,以显示周围的山川地理——在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党项与木征联军的兵力分布是——”
种建中沉声问赶来的两名哨探。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是事先已经有过交流。
其中一人伸手在沙盘上指点,并开口解释“禹藏家大约有两千精锐,正守在大来谷中。”
大来谷正是渭源堡与蒙罗角部之间的一条交通要道,党项人的精锐守在那里,便相当于将种建中与援军之间的道路完全切断了。
“另有三千羌兵和一千党项人将渭源堡团团围住。”
闻言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这绝对是一个最坏的坏消息。
王韶身为熙河经略,此刻正坐镇在渭源堡中。而党项人竟然纠结吐蕃与羌人,前往攻打渭源堡。须知渭源堡刚刚修建未久,此刻尚未完全建成。
“余下一千党项骑兵,带同四千青唐羌,就在我们蒙罗角城周围。”
“五千人?!”
“这么多?”
听到这个数字,种建中帐中人人变色——除了那个一直跟在种建中身后,表情永远木讷的小亲兵。
“所以王经略派小人来送信时,特地提了一句,种官人您要小心——这次党项羌人合兵,恐怕是想要先行拿下蒙罗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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