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熟人
（……在老无锡的东北面，也就是现在的塘河吴桥北岸一带，那里在战争中活下来的农民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吃塘河里的鱼，他们说那是吃自己乡亲父老和那些军人的血肉……摘自《祖爷爷的抗战回忆》）
迷惘的曹小民很快就被惊醒了，被炮声惊醒了！
无锡陷落了，被从江阴方向过来的鬼子攻陷了，但江阴要塞并没有陷落！江阴要塞以及外围各处防线依然在和鬼子无日无夜地战斗！
向着炮声响起来的地方前进，这是军人的本能，曹小民有了方向了；但是那些女子怎么办呢？曹小民很头疼。
天微微透亮，远处的炮声越来越隆，还间杂着大量的航弹爆炸声，从淞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们都很清楚那边交战的弟兄在承受着怎样的打击。大家一声不吭地缩在一起休息，走了一夜，渡过了一条河，大家已经累的不得了了。因为饥饿和寒冷，他们的体力剩下顶多就是个三成，打打枪没问题，但要和鬼子全面对抗基本就是个送死。这里四面受敌，万一暴露了很可能就是全军覆灭，他们必须要找到一处很隐蔽的场所才敢睡觉。
“那边有一处废村，附近都是延绵不绝的小山丘，很隐蔽；还有可以挖到红薯的庄稼地……”前出侦察的李斌带回来了好消息。
已经在战火逃亡中变得异常谨慎的人们在开拔往隐蔽场地的时候，依然非常的小心，还是保持着他们惯常的队形：大队人马在后边躲着，曹小民和“叫子”、“瘸子”等十个人装扮成一个班的鬼子，押着四个女子先走……
就在曹小民他们看到了村口的时候，却迎面碰见了鬼子！
糟糕！如果鬼子人多的话，打还是不打？打，可能全军覆没，不打，那些鬼子看到有“花姑娘”……难道他们就能看着那些禽兽在面前施暴吗！？曹小民紧张得面部肌肉发麻！他忽然向鬼子跑过去，迎上他们打招呼――非常庆幸，紧要关头发麻的面部没有影响到他说话。
运气啊！鬼子只有六个人！如果来的人有一个小队后果都不堪设想！
“你们运气真好，能找到花姑娘，我们连个人影都没见到……”那六个鬼子当中领头的军曹远远看见那些碎花衣服，眼睛已经透出野兽的光芒。
曹小民不知道他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痛，那场由他引起的苏州大屠杀却同样引起了别的连锁反应：在附近各地的民众从各种途径知道了后开始了疯狂的逃亡，在原来的历史上曾经被屠城的无锡竟然在两天内逃剩一座空城！只是，这种得失之间的变化永远不会被曹小民知道，也永远不会被这个时空的后人拿去对比；在曹小民的心中依然只存留着因为他的行动引起大屠杀的负罪，在日本的军史上也只会记载由于一个国民党军营长带队残杀了他们的伤员引起部分官兵情绪过激而在苏州杀了几个国民党军俘虏泄愤……
由于无锡周边的老百姓除了一些消息极度闭塞的村庄和一些实在恋土太深的老农留下来外其他人全部走光了，这让国民党军打防御战时得以放开手脚给鬼子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同时在鬼子占领了无锡后发现这里根本没有给养甚至劳动力！鬼子们不得不软下来，在杀了半天人后他们得到上头命令想尽办法去找人――不是抓来征用而是让他们说服老百姓回归！
走在前边的五个鬼子已经到了和“叫子”他们照面的距离了，曹小民在最后搂着那个鬼子军曹的肩头，不断说着黄色笑话……这个鬼子军曹是个矮子，但很粗壮，这样的鬼子在肉搏时最难对付……曹小民心里一路盘算着。
一个笑话的高潮刚出现，自己笑得很狂野的曹小民左手也搭上了鬼子军曹的左肩，忽然一探反手搭在矮子的右边太阳穴，同时原在搭在鬼子右肩的右手也一下子环过矮子的脖子托紧了矮子的左边腮盖……整个人一旋，曹小民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一拧同时往下一蹲！
“喀”的一声轻响，曹小民第一次在肉搏中用学来的技巧拧断了一个鬼子的脖子！成了！曹小民心里暗叫一声然后马上卸下肩上的刺刀从其他鬼子背后发起进攻……
五个走到队伍面前的鬼子眼睛只知道往“花姑娘”身上招呼，却忽略了那些“自己人”……忽然几把刺刀闪电般扎了过来，甚至在鬼子们还没感到痛楚的时候就已经带着和骨头摩擦的“咯吱”声抽了回去！
走在最后的鬼子反应最快，一看不对连忙往后一跳躲开了当胸一刺，但是这时一把刺刀却在背后从他的腰子处透体而出！曹小民的刺刀还没拔出来，另外两把刺刀又从前胸扎了进去……
虽然曹小民他们都被饥饿寒冷和疲劳折磨得有点危危欲坠，但他们全是在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老兵，他们发起出人意料的骤然一击，依然是那么迅捷无伦，六个鬼子转眼间全部死在刺刀下！
杀了鬼子，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搜身，找吃的！已经习惯了和尸体打交道的官兵们一下子就全扑到尸体边上把鬼子脱了精光，翻遍每一个口袋！
“是曹营长吗！？……”忽然，在路边上的坟堆里传来了喊话声！……
“这里的乡亲基本都逃光了，就剩下些看着土地的老人，晚上大家都不敢回村里睡，怕鬼子摸上来；大家每个晚上都是到坟堆里过夜的，祖宗们会保佑大家……”意外地在这里曹小民他们碰上了十四师的相熟的部队――曾经在邵家大战中结识的那支西北军中那个叫“刀子”的连长。
“刀子”带着两个兵，他们是在鬼子到了附近，在无锡东北角升起了观察气球后奉命到前边侦察的，没想到回去的时候，退路已经断了，中日两军沿着北塘河对峙作战，他们回不去了！
“咱们十四师散开了好几部，奉命分别往浙江、江西和安徽方向撤下去整补。后来你们在望亭死战，上头又让无锡守军一定要把你们接上，所以我们这个团就暂时编到七十四军辖下……”从“刀子”嘴里，曹小民他们总算知道了一些他们急需要知道的情况。
原来他们在死战的时候，后方已经证实了他们的惊人战绩：打死了一个日本将军！
这下委员长更加不能让这支铁血雄师就这样消亡了，他马上命令固守无锡的部队以及刚好撤到无锡的部队全部就地顶住鬼子的进攻，务必给一五一旅留下后撤的道路！
“鬼子恨透你们了，肯定要全歼你们，大哥和你们的邱团长都猜到了；结果我们冒险出击，就在望亭东北不远的地方设了埋伏，把鬼子一个穿插大队打得死伤了过半……”刀子道：“不过这都是刚开始的事情，后来鬼子的飞机没日没夜地轰炸无锡，从江阴那边过来的鬼子也开近了，我们不得不收回来，除了邱团长的部队在外围接应你们，其他部队都拉到东北面和鬼子作战……昨天中午估计部队扛不住都撤了，我们过不去被这边的老百姓收留了下来；有个看坟的大爷自告奋勇到城里探消息，现在还没回来呢……”
“各位老总，开饭啦……”一个老人家走到面前，对着大家轻轻喊了一声，随之一阵香彻五脏的味道飘来……啊！大米饭！曹小民他们已经不知多少天没吃过热食了！
大米饭，还有咸萝卜和鱼干，有顿热饭吃，太幸福了！面对饭食，有的战士竟然流下了眼泪！
“本来想到河里搞几条活鱼的……”老人家的脸色忽然阴沉了下去：“那河里的鱼现在不能吃了……”
曹小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明白为什么河里的鱼不能吃了――那河里漂满了死人，战死的国民党军弟兄和无辜的平民！……在老无锡的东北面，也就是现在的塘河吴桥北岸一带，那里在战争中活下来的农民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吃塘河里的鱼，他们说那是吃自己乡亲父老和那些军人的血肉……祖爷爷的一段回忆告诉了他，在无锡郊外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战斗，有多少的国民党军战士乡亲父老死在铁蹄刺刀之下！
“老张头回来了！……”
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大家都期待着在他嘴里知道些什么，但又很害怕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