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南阳。
李秀风尘仆仆地赶到南阳前线,她给小天子带来了快乐,也给小天子带来了运气。叛逃襄阳的郑宝、黄邵、保曼派人秘密联系王当,请王当在天子面前代为求情,打算阵前倒戈。
小天子犹豫不决,担心上当受骗。王当解释说,郑宝原来是江淮流寇,黄邵、保曼原来是汝南黄巾,他们在襄阳没有出头之日,如果不是手上还有军队,早被刘表杀了。“崔安、陆勉、子率、刘询、郭援、郑宝等人逃到襄阳后,刘表马上把他们拆散了,崔安留在了襄阳,陆勉、子率等人去了江陵防守长江上游的益州刘备,刘询、郭援去了长沙,而郑宝等人却在江夏防守江东,刘表根本不信任他们。刘表的儿子刘琦一直驻军江夏,这次奉命率军北上支援南阳,郑宝因为在他的帐下效力,所以才有机会来到战场。陛下,机不可失啊。”
小天子还是瞻前顾后,李秀嗤之以鼻,上当受骗又怎么样?你手上有数万铁骑,怕什么?你不敢打,我去打。小天子面红耳赤,一拍案几,“打就打,朕还怕了一帮叛逆不成?”小天子虽然说得慷慨激昂,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他请来贾诩、玉石、傅干等人仔细商议,众人均觉得可以一试。如果重创襄阳援军,宛城内的叛军随即陷入绝境,这有助于汉军长久围困宛城,对行台利用南阳战局影响和推动未来局势的发展也非常有利。
玉石随即奉旨调动各路汉军,准备南下围歼荆州援军。汉军主力南移的消息立即传到了刘琦耳中。刘琦当即率军后撤到汉水一线,居于荆州军右翼的郑宝不退反进,投降了汉军。
玉石、王当召见了郑宝、黄邵、保曼等人,郑宝觉得自己很冤屈,把上次南阳大败的前前后后全部说了一遍。“袁耀带着我们退到武关后,说要诛奸佞清君侧,要杀进长安,并且承诺说,只要做做姿态即可,不会出事。袁耀是大军统帅,和大将军的关系又非同一般,我们当然相信袁耀了。谁知这大旗一举就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如今他和黄猗在长安逍遥自在,我们却背上了叛逆的罪名远逃襄阳,我们冤啊。”
王当怒不可遏,把他们一顿臭骂,“是谁出卖了我们?到底是谁?是不是袁耀?”
郑宝和黄邵等人都不知道。他们一个是流寇,一个是黄巾贼,得不到袁耀的信任,无法参予决策。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推测,此事不但和袁耀、黄猗等颖汝士人有关,估计还和朝中很多大臣有牵连,这从崔安和他们一起叛逃襄阳就能看出来。只不过朝中都是一些声势显赫的大人物,郑宝他们身份较低,对朝中的事一无所知,无从揣测。
玉石连夜禀奏天子,天子一听大怒,亲自召见了郑宝等人。“朕赦你们无罪,官复原职,继续率军随朕征伐。你们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朕,朕绝不会饶了这些叛逆,朕要替三万冤死的将士报仇雪恨。”
郑宝等人离去之后,小天子气得面红耳赤,连声怒骂,“立即下旨,把袁耀抓起来,把黄猗、荀正等人都给我抓起来,交给廷尉府严加审讯,务必把南阳惨败的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王当急忙劝谏:“此事不能交给廷尉府审理。现任廷尉卿陈群是颖汝人,如果让他审,不但无法把事情弄清楚,还可能倒打一耙,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郑宝等人头上。以臣看,还是让大司马、太尉亲自主审为好。”
蒋济出言反对,他认为此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朝堂大乱,不利于朝野上下的稳定。严格遵从律法,该由廷尉府审的案子就应该交给廷尉府,而且他认为郑宝这种人不值得信任,“陛下不要听信一面之辞,中了某些人的借刀杀人计。”
王当瞪着眼睛,指着蒋济怒斥道:“你是袁耀的故吏,你应该主动回避。你现在这么说,明显就有袒护之意,我要上奏弹劾你。”
蒋济当即反驳,据理力争,和王当在天子面前吵了起来。天子望望这个,看看那个,突然一拍案几道:“都不要吵了,朕自有办法。”接着他指着贾诩问道,“爱卿可有折衷之策?”
贾诩略加思索,缓缓说道:“以臣看,此案还是让廷尉府主审为好,但王将军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慎重起见,臣建议陛下从京都之外征调一名大臣回朝出任廷尉卿,这样或许更显公正。”
“你看哪一位大臣合适?”
“兖州刺史高览大人。”贾诩说道,“臣建议由河南尹文丑大人出任兖州刺史,钟繇大人出任河南尹,转拜廷尉卿陈群大人为太仆卿,而太仆卿崔琰大人因为其弟弟崔安和此事有莫大的关系,暂时应该回避一下。陛下觉得呢?”
小天子明白了,贾诩建议自己调换一批大臣,真正的目的是想把钟繇调离军中,以免再出意外。去年如果不是丞相大人借助朝廷修改对外族政策的机会,把匈奴右贤王刘冥调入朝廷,把袁耀调到颖川统率大军,也不至于出现后来的南阳惨败。如今看来,军队是无论如何不能交给士人统率了。
“准奏。”小天子笑道,“爱卿之言,正合朕意。”
四月上,长安。
郑宝在南阳战场上的倒戈,天子的雷霆震怒,让长安陷入了恐慌。
太仆卿崔琰奉旨回避,被禁府邸。袁耀、黄猗被免职,羁押廷尉府。崔均、崔烈、袁涣、袁霸等大臣因此事而奉旨回避,不允许他们利用自己的权力干涉和影响此案的审理。
司隶校尉张辽在搜查黄猗府邸的时候,竟然抓到了荆州刘表的外甥张允和一批荆州刺客,长安为之震惊。张辽连夜突审张允,张允受刑不过,交待了刺杀李玮的事情,并供出了王桀和马谡。王桀被抓,马谡和其他几批刺客也纷纷落网,受到牵连的大臣更多了。
新任廷尉卿高览接到圣旨后,以八百里快骑急报晋阳,征询大将军和长公主的意见,同时书奏天子,以政务繁忙为由拖延进京时间。
去年南阳惨败后,关中形势一度紧张,但由于大将军突然病危,朝堂各方的矛盾又被强行压制了。杨凤、袁耀、王当等人都被免职或者降职使用。不久,小天子赶到中原,建立了天子行台,为进一步缓和长安局势,小天子下旨赦免了杨凤、袁耀、王当等人的罪责,重新起用他们,南阳惨败的事因此不了了之。谁知几个月之后,小天子突然又开始追查南阳惨败的缘由,要秋后算帐了。
高览摸不清长安局势,也不知道行台的真正意图,不敢贸然进京。几天后,文丑到了昌邑,催促高览起程。高览哭丧着脸,大吐苦水,“兄弟啊,我现在怎敢进京?这案子怎么审?”文丑也是一筹莫展,“这刀砍下去就收不住了。你最好先问问大将军,听听他的意见。”
高览到了洛阳,河南尹钟繇把黄猗联手荆州人刺杀李玮的事说了一下,“现在黄猗谋逆的事已经铁板钉钉,张辽三番两次奏请天子,要求两案并审,看样子长安要血流成河了。”
高览求教钟繇,征询处置之道。钟繇把最近长安、行台发生的事仔细说了一下,着重提到了儒学改良,“儒学改良看上去是打击经文学派,是丞相大人意图控制朝政的一种手段,但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夺晋阳之权。无论是长安还是行台,都在积极谋夺大将军和长公主的权柄,而此案的爆发,恰好给了长安和行台夺取晋阳权柄的借口,所以……”
高览恍然大悟。
“此案爆发后,朝野震荡,血雨腥风,晋阳为了稳定局面,只有放权,彻底放权。这样一来,晋阳、长安和行台就会因为权力的重新分配而爆发新的冲突,三方最后肯定要妥协,而妥协的结果就是此案终审的结果。”钟繇笑着说道,“进京之后,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牵连的人越多越好,只要能逼迫晋阳放权,那么所有人的罪责都会付之一炬。”
高览拜谢而去。到了弘农,他又去拜见了老大人杨彪。杨彪的看法和钟繇差不多,“最近谷价正在飞速下降,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由此可见行台这一招已经发生了效果,立竿见影了。但行台的目的不在于此,天子还有更大的目标。这个关键时刻,你可不要辜负了天子的信任,和他的意图背道而驰啊。”
高览告辞了杨彪,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悲伤。
站在波涛滚滚的黄河边上,想起二十多年来的奋战,想起伤痕累累的大将军和惨死在南阳的三万将士,高览忍不住泪如雨下。
大汉的中兴靠什么?就靠长安公卿大臣们的无耻和欺诈吗?忠诚何在?道义何在?良心何在?
四月中,高览到达长安。他一路上都在期盼着大将军的书信,但大将军没有只言片字。大将军的沉默让高览感到愈发的悲哀和痛苦,或许大将军站在龙山忠烈台上,望着一座座英雄的坟茔,也和自己一样流下了伤心而绝望的泪水。
丞相李玮、太尉张燕、司隶校尉张辽抽调了一百多名掾属进驻廷尉府,帮助高览审讯此案。
黄猗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他认为李玮乃祸国奸佞,只有杀了他才能挽救社稷。他在大堂上为张邈、孔融等人鸣冤,把当年李玮、崔琰、郗虑、袁耀等人联手陷害张邈等青兖士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事态顿时扩大。
高览再审崔琰、袁耀,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矛头指向了李玮、陈好、余鹏等人。
高览请郗虑、余鹏到廷尉府来一趟。郗虑当即指证御史大夫荀攸、原廷尉卿陈群、原太常丞袁涣、太中大夫荀正等一大批大臣都曾参予了当年打击青兖士人的事。余鹏说黄猗、崔琰、袁耀根本就是血口喷人。他拿出了一大堆证据,证明颖汝士人狼狈为奸、贪赃枉法的事实,把弘农杨家、河东卫家、河内张家和徐陵、麴忠等人一起扯了进来。
徐陵、麴忠随即把最近关洛、颖汝和河北等门阀世家、商贾富豪联手操纵谷价威胁朝廷的事说了出来。这下捅开了马蜂窝。朝廷下令各州郡府衙,按名单缉拿人犯,严加审讯,一旦发现有人参予了谋逆,则即刻押至京师。
案子越来越大,案情越来越复杂,牵扯的大臣越来越多,牵扯的门阀世家、商贾富豪也越来越多,廷尉府大牢一时人满为患,朝野上下惊惶不安,而朝廷诸府完全陷入了瘫痪。
五月上,高览奏请天子,要请丞相大人到廷尉府问话。天子准奏。
五月中,太傅刘和和太尉张燕急赴南阳,劝谏天子尽快结束案件的审理,并把审讯的范围控制在原定范围内,不要无限制的扩大,导致朝廷瘫痪,朝野震荡。小天子断然拒绝,要求大司马徐荣、廷尉卿高览一查到底,凡危害社稷者,严惩不怠。
五月中,太常卿许靖、光禄大夫杨奇、太史令马丰急赴晋阳。几天后,宋文、赵商、国渊、郑浑、辛评、荀谌等人再赴晋阳。
五月下,太傅刘和、太尉张燕、尚书令田畴、行台尚书令傅干急赴晋阳,请求长公主和大将军出面挽救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