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了长沙的事情,刘永灼便回到了华扬重工正在东莞兴建的厂房,这里将作为刘氏家族未来三十年内发展的重心,高调进军机械制造业,打响自己的品牌。
高大宽敞的厂房,平整开阔的土地,机器早已经就位,其中一部分甚至已经正式开工。这就是华扬重工,一家蒸蒸日上的家族企业。
“我说,老奚,你们搞的这种别扭的手动控制器不觉得难堪嘛,丢人不丢人啊?”
柳北锻压机械厂的总工程师刘智随着刘永灼、安昊宇等人,在华扬集团凤岗锻机床分厂厂长奚雷鸣的陪同下,正在视察凤岗锻分厂的生产车间。
刘智看着一台即将组装完成的剪板机上那让人发笑的微调手柄,不禁心生鄙夷之意。
“你是说这个手柄吗?”奚雷鸣走到那剪板机前,伸出手抓着手柄转了几圈,笑道:“刘总工,你说这手柄丢人,可是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手柄了。”
“素质,注意你的素质。”刘智最这种态度非常不满,他本来就是一个身有傲骨的人,这一段时间和奚雷鸣打了不少交道,混得挺熟了,说话也就大大咧咧起来。
“老奚,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以耻、反以为荣的意思啊?你的剪板机里送料、剪切都是用着龙芯公司的工控芯片来控制,偏偏就是最后一个微调的部分用了个粤西乡镇企业的小手轮,这一下子就把你的产品档次降低了。”
安昊宇也在一旁打着帮腔:“奚厂长。我记得上次不是已经帮你们解决了钢板定位的问题了吗?样机也进行过测试,怎么你们还没把产品改过来?”
奚雷鸣有条不紊的笑着回答:“二位有所不知,刘工给我们设计的定位系统,的确非常好。可就是有一个毛病,太贵了。”
“一套激光探头,加上一套微调的步进电机,以咱们现在的环境有点不合用,向龙芯公司购买的话一套要3000多华元,这一下子成本就上去了。你说我现在换成一个手轮,效果一样,机器便宜三千多元钱。何乐而不为?”
龙芯科技公司,是钟泱自己的产业,在一般人眼里几乎没有什么名气,可是在专门的自动化工业生产领域。这家公司却是大大有名的。
全国几乎所有的自动化智能芯片,都是由这家公司提供的,所有的电脑,无论军用还是民用,商用还是家用。电脑的核心部件都是由这家企业提供。也只有钟泱,才有着足够的技术实力来生产这种技术精度如此之高的硅晶芯片。
“呃……”听了这话,刘智也顿时语塞了,他是搞技术的。对奚雷鸣说的情况非常清楚。数控机床的成本主要就在一些数控配件上,测量装置、步进电机等等。
目前即使是走在世界最前的中国国内还都是刚刚起步。只有少数几家工厂能够制造,产量严重不足。质量也不太稳定。
当然,龙芯公司的产品没有这些麻烦事,可如果使用龙芯的芯片,那价格的确是贵得惊人。
一台剪板机五万多华元的销售价格,材料成本只有两万三千华元,如果这一套配件就要三千多元,那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
刘永灼也走上前去,转了转那个手柄,琢磨了一下其中的机械结构,然后笑着说:“我的看法和奚工一样,也觉得这个手柄是最有创意的。”
奚雷鸣看到自己的观点得到了刘永灼的支持,不禁得意起来,他拍着刘智的肩膀大声笑着说:“刘总工,在这方面,你还是要多向刘总经理学学,别看你是在南华大学读的,刘总经理嘛……咳,读得不太多,但刘总经理对咱们的国情,是更了解的,你不服不行。”
刘智自是不太服气,对刘永灼问起:“刘总经理,你真的认为这个手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刘永灼笑了笑,“老奚说得对,既然一个手柄就能够解决问题,我们为什么非要多花三千多华元的钱去搞什么自动控制呢?事实上,在进行剪板操作的时候,旁边本来就是有工人的,让这名工人捎带着做做微调的工作,并不会增加多少工作量,对企业来说就是节省下了三千多华元的成本,这笔账,企业是能够算得过来的。”
刘智虽然也姓刘,可和刘永灼却不是一家人,他们的关系也有些生疏。
“可是……”刘智拖着长腔,想找点什么理由出来反驳刘永灼,可又实在是找不出来。刘永灼说的这个观点,有点颠覆他的知识了。
在他心目中,能够让机器完成的事情,就不应当让人去做,这是南华大学机械工程学教授教给他的理念,这种理念也是目前中国国内制造业开始推崇的核心理念。
可刘永灼的说法也没错,柳北锻压厂的工人们也是经常这样跟他说的。
刘永灼也明白刘智的心情,可理想和现实总归是有着区别,“呵呵,刘总工,你要了解当前的国情。我们是一个还在发展中的工业化国家,不管做什么东西,实用是最重要的。其他那些花里忽哨的东西,如果不能满足实用性,都不用考虑。等到咱们技术发展起来了,再琢磨琢磨其他的事情,也来得及。”
“这个思想,机械委的王委员也经常跟我们说起过。”安昊宇接过刘永灼的话头说了起来,他说的王委员,是指王学岭。
王学岭是一名工业工程师,专门搞成本收益之类的核算,平时也经常给公司里的高管、工程师们灌输一些工业工程的思想。
“王委员常说,所谓质量。是指产品满足客户需求的程度。所有超出客户需求的品质,都是对客户金钱的浪费,这样的质量是无效的。”安昊宇对这种思想进行着简略的介绍。
“其实,这个思想我也是学过的。”刘智喃喃地说着。他记得自己曾经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但具体到做事的时候,还是一个工科生的思维占了上风。
凡事总是想着要追求尽善尽美,不能容忍缺陷。经刘永灼、安昊宇等人这样一说,刘智对于本上的说法有了更深的体会了。
“我们的产品,都是因陋就简,能省的地方都尽量省,结果售价比龙渊公司的成本还低。在市场上非常有竞争力。现在在低端产品方面,我们已经完全把市场收复了,中端市场各有胜负,高端的我们是完全放弃了。”
奚雷鸣向刘永灼做着详细汇报。他的岁数比刘永灼大得多,但他在刘永灼面前,一直有一种谦恭的态度。自从刘永灼答应帮助凤岗锻压分厂发展数控技术起,奚雷鸣就把自己放到刘永灼的下属的位置上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愿意为刘永灼鞍前马后地效力。
“高端的部分。就看刘总工的了。”刘永灼指了指身旁的刘智,面带自信的微笑。
见话题转到了自己头上,刘智收起了嘻皮笑脸的神色,转而认真地对奚雷鸣说道:“奚厂长。我这次请刘总过来,可不是来挑剔你们的产品的。我是有事要求奚厂长你帮忙。”
“是刘总上次跟我说起过的汽车冲压生产线的事情?”奚雷鸣对这事早有准备。
“正是此事。”刘智听了之后大喜,“奚厂长。你们凤岗锻压分厂也是锻压行业的老企业了,经验丰富,和我们浑锻压之间有不少互补的地方。这次我们搞汽车外壳冲压生产线,总体设计基本上已经完成了。”
“但在一些细节上,还存在一些困难,所以,我想请奚厂长大开方便之门,安排几位有能力、有经验的工程师到我们柳北锻压去协助一下工作。”
“没问题!”奚雷鸣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只要是我们凤岗锻压分厂的人,你看中了谁,直接就带走,我绝对不会多说一句话。”
“太好了,那我就先谢谢奚厂长了。”刘智向奚雷鸣拱了拱手,以示谢意。
刘永灼对于这个合作也是赞许:“老奚,参加这个项目,你们不会吃亏的。汽车冲压线是大项目,一条线差不多是七八千万华元的产值,到时候,肯定还得你们凤岗锻压分厂协助完成一部分的。”
“那可太好了!如此说来,是我该谢谢刘总工才是啊。”奚雷鸣连忙向刘智回礼,二人对着作揖,随后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刘智又回复到严肃的表情,他对刘永灼说着:“刘总经理,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目前龙渊公司也正在国际上兜售它们的汽车冲压生产线。美国的福特和通用两家公司,都已经收到了西乎公司递去的材料,目前这两家公司正在进行比价,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自从战争结束后,美国的商人就对中国的一些新型工业技术非常感兴趣,而美国政府似乎也有意引进这些能够增加自己产能的新式生产工艺。
因此,美国就成了一个前景非常广大的市场,作为国内主做数控机床生意的龙渊公司,自然是做足了准备功夫,意图打入美国市场,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而对于这块肥肉,国内其他的有实力的竞争者也非常关注,就比如天宇集团旗下的陈氏重工,刘家的华扬重工。
对于这种事,刘永灼也是明白其重要性:“咱们的设计,什么时候能够定型?”
刘智摇摇头:“不好说。”
“不好说?”刘永灼大感诧异,“一年多以前,你不就已经有想法了吗?前一段时间你还跟我说设计差不多结束了,现在为什么又说不好说呢?”
刘智苦笑:“如果只是要提交一套和龙渊公司差不多的设计,我可以说已经是完成了。但我现在对于已经完成的这个设计非常不满意,我希望有一些新的创意。你明白吗?”
“什么创意?”奚雷鸣没听懂,在一旁插话。
“刘总工的意思是说,他希望有一些新的思想,或者新的创意。他不希望重复别人已有的工作。”安昊宇给奚雷鸣做着解释。
刘永灼皱着眉头对刘智道:“我理解你的想法,你的想法是对的。和龙渊公司相比,咱们的技术实力还差出不少。如果咱们的产品设计和它们一致,那么在最后竞标的阶段,咱们必然会败北。”
“要想战胜龙渊公司,唯有在设计上创出新意来。不过,这非常难,毕竟能够创新的地方。别人可能都已经试过了。”
刘永灼大概也知道龙渊公司的背后是钟泱,单单是比拼技术实力,恐怕华扬重工集团还是不够看。
刘智见刘永灼这般姿态,连忙鼓励一番:“这件事也没那么悲观。我的设计虽然和龙渊公司差不多,属于各家生产商普遍采用的技术,但咱们的成本还是比龙渊公司低出不少的。纯粹拼成本,咱们也有三成的胜算。”
“这种拼法,属于杀人一千。自损八百啊。”刘永灼不太认可这种以本伤人的思想,“低成本肯定是咱们的优势,但如果仅仅是低成本,至少在冲压生产线这个产品上优势并不明显。除非我们是通过优化设计来实现低成本。这样才能够真正打动客户。”
且不说大家都是中国的企业,压低价格只会降低各自的利润空间。平白便宜了山姆大叔。
而且冲压生产线属于高附加值的产品,如果要拼价格。结果只能是降低企业的收益。建造一条冲压生产线,需要购置一些专用设备、工装等等,这些成本也是需要计算在总成本之内的。
如果收益降低了,这些专用设备的投入就很难收回,这个项目就相当于是亏本了。浑锻压目前的财力还不雄厚,还支撑不起赔本赚吆喝的做法。
刘智笑着指了指凤岗锻压分厂的卷板机上那个小手柄,说道:“刘总经理,刚才听你和老奚谈这个手柄的妙处,我突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我觉得,我过去的设计里太在乎自动化了,如果能够把一部分自动化的部分简化掉,换成人工控制,成本能够下降30%以上。”
“再加上咱们原本就有的成本优势,两者相加,咱们的产品价格就至少能够比龙渊的产品低百分之五十。这么大幅度的价格优惠,我想福特也罢、通用也罢,都是无法拒绝的。”
刘智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妙,反正现在的美国人对于机械化生产的技术要求比起国内要低,他们觉得成本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自动化,那是科幻里的情节,务实图利的美国人对此并不热衷。
“这就是你想向奚厂长借人的原因?”刘永灼恍然大悟。
刘智却卖起了关子:“也是,也不是。其实我来之前,就想着要和奚厂长合作的,因为凤岗锻压分厂有一些方面的技术水平比我们柳北锻压要高,我希望能够取长补短。刚才是临时想到了修改设计的新思路,我想,奚厂长这边应当会有一些人能够给我帮助的。”
刘永灼对于刘智可是愈发赞赏起来:“刘总工,你能想到这一点,非常难得。这说明你已经由一名学者真正变成企业所需要的工程师了。我给你一个建议,你不但要从奚厂长这里借人,你还应当把柳北锻压的工人都调动起来,群策群力,大家共同出主意。”
“柳北锻压作为一家十八年的老厂,在工人中间沉淀下来许多非常有价值的经验,你要把这种经验开发利用起来。”
“我明白了。”刘智嘴中含笑,“我会尽快从解决这些问题的,未来的机械制造业,肯定也有我们集团的一席之地!”
几只充满野心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仿佛在他们的掌心里,掌握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五天后,刘永灼早就回到东莞万江的华扬重工总部厂区,柳北锻压厂与凤岗锻压分厂的合作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但那已经不需要刘永灼亲自坐镇了,而总部还有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计划等着刘永灼去主持。
在宽敞的铸造车间里,一个巨大的钢水包已经通过铸造天车吊装到位,正等待着开包浇注的号令。在这四个钢水包里,有五百多吨炽热的钢水,工人们将用这些钢水铸造出1.5万吨水压机的第一根横梁。
“姜师傅,成与不成,就看你的了。”刘永灼站在老造型工姜涛的身边,笑呵呵地对他说,那态度就像是对待一位可敬的长辈。
整个车间里的人都在各就各位,紧张地准备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仅有的两个闲人,就是刘永灼和姜涛了。
刘永灼作为集团总经理,自然不需要亲自去进行操作。姜涛是刘永灼任命的铸造造型名誉总指挥,在此前带着几十名造型工已经忙碌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了现在这会,他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铸造的过程是非常紧张的,以姜涛的年龄,无法适应这样的节奏,所以他只能退到一边当观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