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装满了,按理说两个小队的人该离开了,委官松了口气,准备去给县令大人复命。
谁知他刚要走,手上的钥匙却被木生夺了过来。
“教官说要让我来拿钥匙。”木生是这样对委官说的。
委官把眼一瞪,平时若是有哪个泥腿子敢这样对他说话,他早一个巴掌抽过去了,然而眼前的人代表了王府,背后站着上千人的团练,连县令大人都惹不起,他……也不敢惹。
委官硬是挤出一个笑脸,对木生说:“钥匙还是下官来保管。”
木生固执的说:“教官说让我拿钥匙。”
委官感觉手里的钥匙正在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手掌,也有些急了,便开始使劲往回收钥匙。
下一瞬,另一只手伸过来,铁柱劈空抢走了二人争夺的钥匙,然后硬邦邦的对委官说:“教官说,钥匙让木生拿!”
他们一口一个“教官说”,把委官说哭了。
“你们,你们——”他哆哆嗦嗦的伸手指着眼前的这些团练兵,忍不住控诉,“你们是要当强盗不成?”
要是在以前,被比里正还要大的官指着鼻子骂,木生早趴地上跪好了,但现在,教官以铁的手腕教给了他们什么叫做“尊严”,而且今天运粮回去也是为了报效王妃娘娘,娘娘府里没粮了,眼前这个官吏却如此横挑鼻子竖挑眼,为了娘娘,他也不能怂!
“整个昔县都是我们家王妃娘娘的,官仓的粮食也有我们家娘娘的份!”老实人木生被逼急了也敢咬人,“你算哪根葱,敢拦着我们给娘娘运粮?!”
唾沫星子溅了委官一脸,他萎了。
眼看黑暗里一双双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委官咽了咽口水,把眼泪吞了回去,大气都不敢喘。
等木生和铁柱带着人走后,委官提了提气,也赶紧往曾县令家里而去。
曾县令这时候正在会见贵人派来的使者。
“照你这么说,瑞王妃倒也不像是一般女子,”使者听了他诉苦,却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你也太废物了些,居然让女人欺到头上,随便一个花贼都能毁了她。”
曾县令苦哈哈的回答:“贵客,下官也曾派出去三个江湖中人,结果全都有去无回,这个女人……厉害的紧。”
使者越发的看不上他,冷笑道:“废物找的人也是废物。”
“……”曾县令委屈,曾县令不敢说。
就是这个空档,委官过来禀报说,瑞王妃的人把官仓钥匙给夺走了。
曾县令瞠目结舌,心里叫苦不迭,转头去看使者,却见使者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还没怎么着,手下就先学会狗仗人势了。”使者站起身,对曾县令说,“这个瑞王妃的前途有限。”
曾县令忙问:“贵客哪里去?”
使者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找个人给本座带路,本座去会会这个瑞王妃,帮你解决掉麻烦。”
曾县令一愣,千恩万谢的话还没说出口,使者已经去的远了。
“话说,他想怎么解决瑞王妃?”曾县令摸不着头脑的问自己。
*
“居然把官仓钥匙也给抢回来了,这么虎的吗?”裴卿看着李逸拿回来的钥匙,露出惊讶的笑容。
李逸把钥匙给她放到桌上,举重若轻的回答:“钥匙是个物件,本身不值一提,但这个事件代表了曾县令方的态度。”
裴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微笑道:“没错,他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怕我们。”
“故此……”李逸沉吟。
裴卿接话:“故此,四舍五入官仓就归我们了。李教官,今晚夜色这么好,不如你去带着人把官仓搬空?”
李逸欣然答道:“正有此意。”
不过不是他率人前去,让陈侍卫带着人去就够了。
整个县城3000个老百姓还不知道自家王妃娘娘为了让他们吃上一口饱饭,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官仓上,有一部分参加团练的青壮年,这时候已经奔波在搬空官仓的路上。
“占领了官仓之后,曾县令在整个县城的势力也就剩下县衙门那一块了。”
裴卿拿出县里面的地图,这是最近几天她让阿桃派人出去绘制的,地图做的有点简陋,不过没关系,该标注的地方都有。
“看样子你准备对曾县令动手?”李逸敲了敲桌子,振动铺在桌上的地图,眼神之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裴卿柔美的侧脸倒映着烛火,嘴角弯起的弧度矜持又高贵,她看着地图悠悠的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说是吧?”
李逸深深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如果不是你脚底下有影子,我还真以为你是山里边冒出来的精怪。”
裴卿被他逗的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妖怪脚底下也是有影子的,没影子的那叫鬼怪。”
烛火摇曳,桌上铺着的地图幽暗深沉,分别站在桌子两侧的男女,像普通朋友一样侃侃而谈,谁也料不到,他们说的竟不是风花雪月。
“听说妖怪也是有师承,有洞府有山头的。”李逸侧头问笑容如花的少女,“不知这位仙姑,出身何方,洞府何在?”
裴卿顺着他的话头逗引下去,无辜的眨着眼睛回答:“下山前师尊说了,不可以报他的名号。无论我闯多大的祸事都得自己兜着呢。”
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孙大圣一般的人,她不由哑然失笑。
李逸因为她的笑容而目光幽深下去。
要论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王妃若是自认第二,这世上应该没人敢自称第一了吧?
“仙姑在仙山上逍遥自在不够吗?为何非要去尘世里淌这一遭?”他继续刚才那个话题,半开玩笑半认真。
裴卿转过身来,大半张脸背光而立,轮廓被烛光染上一层柔韵,讲起话来又软又甜:“仙山之上有什么乐趣?还是这万丈红尘好玩。自然是想方设法游戏一二了。”
这游戏红尘的说法,倒叫李逸有些惊讶。
“红尘之中,苦海无边。仙姑居然觉得好玩?”他继续刚才的口吻,深沉的视线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裴卿眸光微微闪动,躲开了他的视线。
“我欲作大禹治水,把苦海变桑田。”她低头瞅着简陋的地图,像是上面开出来一朵花,嗓子里面轻哼道,“不行么?”
李逸顿在那里。
在这一刻,他对这位王妃的好奇达到了顶峰。
纵观整个大衍王朝,世家名门贵女无数,诗画双绝的有之,才气纵横的有之,甚至能骑马打仗的也有那么一两位。
但从没有一个人敢夸下海口,居然想沧海桑田改造红尘?
历朝历代、上古先贤都没做到的事情,她居然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能说出口?
到底是什么样的隐世大家才能培养出如此气魄的女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这个外表娇美的女子拥有如此大的格局?
李逸想不明白。
但是他知道自己越来越想弄明白,这份好奇心很不对头。
至少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偏偏他一时半会儿却不能丢开手……
裴卿看他陷入沉默,好半天没等到他说话,不由惊讶的问:“这位善男,你还有其他疑问要问本仙姑的吗?不收你的香油钱。”
李逸回过神来,眼底不由泛出笑意。
这个女人她还演上了。
“那我想请仙姑算算曾县令以后的下场。”他语音带笑,眼神柔和,倒像是真的在求仙问卦。
裴卿装模作样的闭了闭眼睛,霍尔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娇生娇气的回答:“下场是劳动改造呢。”
李逸再度愣在当场。
劳动改造?那是什么?
本以为她都说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隐含的意思就是想将曾县令除之而后快,结果却给他来了一个陌生词汇“劳动改造”?
裴卿好心的回答了他的疑问:“你看有那好吃懒做的闲汉不事生产,整天偷鸡摸狗寻衅滋事。我们就将他送到田里种田,每天只给一块饼子吃,却要一个人做三个人的活。从早到晚没有停歇。累到手抽筋,累到口吐白沫,累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他不就能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这样,田里的农活也有人干了,错误也能得到改正,一举两得的美事,所以才叫劳动改造,懂了没有?”
李逸听得大为震撼。
这种惩罚方式不就是做苦役?
换了个名字之后,一时之间他还真没搞懂。
“好了,我明白了。”他无语的看着眼前娇美的少女,“原来你不打算让曾县令死。”
裴卿笑嘻嘻的,连酒窝里也盛满了狡诈,她反问道:“好容易发现曾县令这个父母官居然是个软蛋,我让他死做什么?他死了之后好让朝廷再派个强项令过来吗?”
李逸:精,实在是太精了,眼前这就是个人精啊!
“咱们藩镇虽然处于穷乡僻壤,离着京城有十万八千里,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藩镇总是需要一位父母官的。”
裴卿娇滴滴的叹了口气,怎么看怎么是一位柔弱娇软的少女。
“有曾县令这样一位父母官存在,才能让朝廷对咱们放心不是?”她微笑着问。
李逸长长的叹息,让面巾都为之鼓起,他感慨的说:“难怪。”
难怪她就算是装也要装出怀孕的样子,好保住藩镇,只要她坐在藩镇王妃的位子上,那就是占据了礼法的制高点,无论做什么都师出有名。
若她真的是什么下凡历劫的神仙,打算从平头百姓白手起家的话,估计没等拉扯出上百人的队伍,就会被朝廷注意到并加以围剿了。
可惜她占据了藩王妃的位置身体,这样一来无论她做什么都有理有据,只要不出这个县,甚至都没人会注意到她。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李逸淡淡的说着,目光低垂,视线不知放在哪里。
裴卿谦虚的回答:“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在穿越前还有人夸她是老阴比呢,她一样笑着接受了。
不阴一点,怎么好闷声发大财?
就在这时,只听李逸突然古井无波的说:“容我提醒王妃一句,你既然身怀有孕,那就该处处留意,满三个月之后肚子就该鼓起来了,三个月之前呢……则应该以‘保胎’为主,切肉剁菜之类的活能不干还是不要干的好。”
裴卿:……
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遭到突袭,脸都控制不住的红了。
“孕妇,孕妇也需要适量的运动。”她故意凶巴巴的说,“我就那么点爱好,你少管。”
李逸居高临下看着她,有如看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幽深的眸子里泛着不易察觉的笑。
他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说:“属下的意思是,以后王妃若是需要切菜切肉就直接来找我,我愿为王妃代劳,只需要王妃在做好菜之后分我一半就可以了。”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自称属下了,骤然抬出这个谦称,还真让人有点不习惯。
“我哪次做菜你不抢?还用特意去找你?”裴卿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自在,说着说着就低了头。
李逸大大方方的提要求:“没有及时找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别把做好的饭菜随便分给别人,给我留着就行。”
他居然还敢说?
裴卿猛地抬起头来,面颊微微泛红,口里十分不服气:“你是不是对本王妃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你家王爷就是叫你这么当侍卫的?”
“王爷”两字一出场面,陷入一片死寂。
李逸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没有说话。
裴卿起初还能和他对视,后来却有些撑不住,总想挪开视线。
“越来越得寸进尺的人是你才对,王妃娘娘。”他的声音里有些少见的冷硬,说出的话好似掺了冰碴子,“正是因为你是王爷的未亡人,我才会这么……”
话未说完,他突然住口。
恍惚觉得以前也进行过这样的对话。
看他不说话,裴卿胆子就壮了。
“什么你呀我呀的,以后称呼我的时候要叫王妃娘娘,就跟现在一样!平日只喊王妃两个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