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渡口。
一望无际,水天相接,白鹭苍鹰,天地回旋。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停走走,天南地北的商贾往来不绝。百桨激起千层浪,暖绿的河水不断推送着大船往前移,激荡的水花悄然漫过搭建在渡口边的木板,短襟船工们踩着一个个水洼奔走于木板上货卸货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一大列军队蓦然在贾市里涌现,陆陆续续占据各大渡口,一时间行人脚步滞缓,人心惶惶……
莫不是朝廷又派人下来查走私了?莫不是……
私语之音逐渐在人群中流开。
披袍擐甲的男子十分高大,犹如拔地倚天一般,站在一片攒动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查究的眼神一目十行,飞挺的眉锋皱得紧紧的,显然对刚才没能在卫国公府找到该找的人而感到愤怒。
就在此时,一士兵跑过来禀报:“启禀将军!西市渡口发现一艘大船!看船号与大帆样式,像是出自皇尚坊!”
王漭细目盯着士兵,猛然一个联系,赫赫的目光登时移向西市渡口,那里的商贾贸易正盛……
“即刻随我去西市渡口!捉拿——卫国公!”
与此同时,东市渡口,河面上行船甚少,只有一些游河观光的画舫在河面飘着,桨声凌凌,似琴音。
一艘大船离渡口越来越远,渐渐驶入了云烟深处。
船舱外,几名黑衣正在来回巡视,眼神中满是警惕。
船舱内,卫峥嵘身罩一袭黑色披风盘腿坐于火盆前,双目闭着像是睡着一般。
鲍蓓儿就跪守在一旁,拢着他的一只手臂,无聊的眼神不停地在这艘死寂的船舱内游来游去,闷得慌。
吕不为正蹲在那撩火盆,她极不安分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送了过去,再趁机朝他抛了个媚眼……
眼神刚与他交汇上,又若无其事地移走,左右摆摆,一边开了开领口,一边抿着唇角一副嫌热的样子。
吕不为的脖子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收缩的瞳孔逐渐张开,余光却蓦然浮现了卫峥嵘的脸……
见到忽然逃走的眼睛,鲍蓓儿顿时皱了皱眉,唇角抿了又抿,还真是扫兴!
一脸不逞,又明目张胆地盯了他半晌,结果那二货再不敢抬头一下,抓着那根撩炭火的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她低垂的眼风一扫,趁他不备,反手一捞,将那树枝的另一头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吕不为抓着树枝的另一头,面色忽然一怔,忙顺着那玉手,抬头看向了她,一抹得意的笑顿时蹿进了他的心里……
他情不自禁用舌尖舔了舔唇瓣以压抑住心里的骚乱,再偷偷瞥了瞥卫峥嵘,“不敢”两个字顿时写在了脸上……
见到他灰溜溜地摇了头,鲍蓓儿忙嘟囔着嘴,一脸不悦,紧紧抓着树枝一头不放。
吕不为怕卫峥嵘忽然睁眼看到这一幕,赶忙紧着神色试图把树枝抢回来。
他还来劲了呢,鲍蓓儿哪肯,死死不肯松手。
她一用力,身子便动得厉害,这要是把拢着的卫峥嵘给惊醒了可还得了?想到这里,吕不为心更乱……
就这般,一根树枝在两个人手里上下拉扯着,忽然!
嘣地一声,树枝从中断开,吕不为因为惯性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又是一个大动作!
听到什么,卫峥嵘登时睁眼,吕不为和鲍蓓儿两个人互相对视着,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完蛋了,玩火玩过了……
而就在此时,船舱外轰然大作!
以一柄长剑刺穿心扉的声音为响头,一片杀机猛地袭来!
卫峥嵘脖子一竖,登时盯向外面,突然色变!
三个人忙起身出舱去看,好几个蒙面黑手顿时从天而降,将看守在外的人杀得遍地开花!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相继从停在大船前头的一叶轻舟上飞了上来,火力全开!
这叶轻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卫峥嵘横着眉头看清了轻舟上的两个领头人,皆是江湖装束,不是朝廷的人?
吕不为看到这一幕早已吓得目瞪口呆,慌乱中抓错了鲍蓓儿的手没有察觉……
被激烈的打斗吓得两眼发怵,三个人无路可走只能齐齐退回到船舱。
“吕不为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老爷怎么办呀呜呜呜……”
彻底地乱了。
只是,这边刚吵完,外面就没声了,死一般寂静!
哦,还有几具倒得慢的尸体,突然滚入了河里。
还有更怪异的事,人都死光了这船怎么感觉还在动?
三双眼睛对了对,说不出如斯的恐怖!
鲍蓓儿吓得直接黏在了卫峥嵘身上,卫峥嵘镇定住眼风在船舱门口一扫,示意了一眼吕不为,出去看看!
吕不为哪敢,挨着鲍蓓儿差点就要黏到她身上去了,鲍蓓儿眼底的不耐一闪,着实为这样的剧情发展节奏着急,忙推出吕不为,在他屁股上乱踹一脚……
吕不为这才大步咧跌地飞了出去,只是,手刚碰到门,门便从里向外,塌了……
河面的大风巨龙一般猛地席卷而来,把里面的东西吹得霹雳作响,三个人直直地瞪眼望着船外的一幕,脸色彻底僵住了……
侯雉长剑负在身后,于轻舟之首稳扎着马步,两臂直驱,左右手间隔大于三寸的距离,牢牢地抵在船头,不断地推送着大船前进!
吕勐站在他身后,怀抱着一柄长剑,略略道:“我说猴子啊,我看你这么费劲,你要我帮忙就吭一声嘛!咱俩谁跟谁,何必客气呢?”
被这样的声音一恼,侯雉当即大喝一声,两臂全力一推:“我去你姥姥的!”
站在船上的吕不为不可思议地眼珠子越睁越大,河面上划开的锋利水线顿时一目千里!
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这门怎么扶也扶不住,这这这船是要飞起来了么?!!
就在船内为他愕然惊呼之时,跌得他前翻后仰,差点就要滚出船缘!
幸好被框槽撞了回去!
吕不为僵卧在船板上吃力地爬了起来,蒙蒙地抬头,傻眼了:怎么,怎么周围的环境越看越熟悉呢?
这不是东市渡口吗?
怎么又回来了呢?
与此同时,西市渡口。
一艘三层大船上,数短工排成一排,抱头鼠蹲着,嘁嘁喳喳:“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住口!”一士兵手里横刀拉开了一半,眼神一线扫过,满是警告。
王漭此时方才船舱内低头而出,黑布隆冬的身后,挤了一船早被绑票了的美女,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华丽的衣裙一脱,都是妖艳货色!
当然,现在一个个丑得脸上只剩恐惧,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所以哭得十分难听,就像一群落网的乌鸦。
船就停泊在渡口,一个士兵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跳上了船板,在他面前禀报:“启禀将军!我们在东市发现了一艘大船!卫国公……”
王漭不耐的眼神一闭一睁,掩不住怒意地质问了一句:“看清楚了么!”
被那声音吓得目光一抬,士兵咽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禀大人!看清楚了!”
王漭正要下船,迟疑的眼神蓦然折回,在身后一扫,锁着的冷颤动了动,“留十人在此看守,其他人,随我去东市!”
卫峥嵘的大船刚刚被迫靠岸,一大批士兵便涌了上去,将船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两军对垒,吕勐带领的人已率先劫持了卫峥嵘等三人,众士兵手中的刀齐刷刷对准了这批不知道哪里来的势力。
王漭扶刀登船,锁着眉目盯了盯领头的二人。
他虽不认得吕勐和侯雉这批人,吕勐和侯雉却认得他。
“劫持皇亲贵胄,你们好大的胆子!”王漭震怒的声音蓦然在冰冷的空气中走了走。
吕勐昂了昂头,对上那挺拔的身躯,微笑着道:“王漭将军,这可是朝廷钦犯!”
被那个声音一震,卫峥嵘顿时偏头瞪了瞪自己肩侧之人,满是恼怒。
吕勐忙把利刃架得更紧,“老实点!”
王漭的眼神早不知去向,声音也是半天才传回来,“是吗?”
冷淡的声音刚落,一支利箭骤然从船顶射出,直逼吕勐。
正桎梏吕不为的侯雉眼神蓦地一亮,“吕勐小心!”
随着利箭在船板上一刺,两军对战一触即发!
无疑,这样的局面是吕勐和侯雉怎么也没料到的,廑王的命令是劫船,可这船都劫了半天了,怎还不见廑王?
就在他一遍遍将眼神送上渡口的时候,忽然,一个面容朴素端庄却不失矜贵的妇人,出现在了士兵的列阵之中。
有士兵眼尖,当即领头跪拜。
渡口的大风将她的衣袍不断吹起,远望着船上交锋的局面,“住手!”
凄厉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
卫峥嵘目光一怔,几乎不敢相信,“夫人……”
士兵开道,国公夫人缓步上前,直到完全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影,那般狼狈,那般不堪……
她眼底里的错愕一闪,心中一片起伏不定,呼啸的河风一阵接一阵刮在她的侧脸上,刀子一般凌厉……
久望成伤,那个人的眼神几乎和自己一样,同时避开了对方。
这一刻,风平浪静,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停在那里,没有登船,而是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朝那个人抬声道:“老爷,回头吧!”
这声音,顿时教卫峥嵘听得心中一颤,他从未想过,她会是第一个和自己说这样的话的人……
这数年的夫妻情分顿时在脑海中起起落落,直到那萧条的背影似乎不愿再面对自己,忽然转身离去。
“夫人!”
那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她停顿在那里,脑袋沉了沉,再开口,声音略显沙哑……
“我在国公府等你。”
国公夫人的身影一去,船上的局面仍旧是僵着的。
眼看王漭便要将人带走,吕勐有些按捺不住,这个时候,河面上有人传来密信,局势才明朗了一些。
士兵陆陆续续撤下船,望着的欲走的王漭将军,“王漭将军!”
吕勐跃下了船板,英俊的眉梢一挑,朝他微笑着道:“我家殿下既给你送了两份这般贵重的大礼,您就没点表示么?”
被那称谓一震,王漭思绪一紧,想到西市的那艘大船以及……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再看看面作笑意之人,不禁昂首问:“此话何意?”
侯雉出面道:“也没有其他意思,鄙人只不过想给王漭将军提个醒,今日西市,我等与将军只当是萍水相逢,王漭将军不必深记!”
王漭不禁嘴角一勾,细目扫了扫船上一眼,“若本将非要记得呢?”
“那就只能教君主对将军的能力冷眼一二了!”
话及此处,吕勐抱了抱拳:“王漭将军是个明白人。我等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