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空荡荡的峡谷里,喧嚣之后仅剩一片死寂,唯有阵阵咳嗽声自黑黝黝的山巅传来,在这寂寥的天空中响彻回荡。
“小殿下……”麟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山巅,颤颤巍巍地奔行至幻玥面前,俯身一把扶住他,“您怎么样了?”
幻玥弓着身子伏在地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有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转瞬在他面前聚起一滩血水。
麟介见状,连忙伸手探住他的腕脉,只觉指腹之下如有万马奔腾,不需多探便知他气血紊乱、心速过快……
这是发病的征兆!
麟介急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从里倒出两粒药丸置于掌心,缓慢扶起幻玥,让他仰面朝上,将药喂入他的口中。
幻玥喘得厉害,胸脯剧烈起伏,双唇印了血色仍可见其微呈暗紫,鲜血伴着咳嗽不断从唇瓣间溢出,本就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苍白。
药入口后,幻玥皱起眉头,神情反而显得更加痛苦。他喉咙上下翻滚,似是吃力地将药咽了下去,然而下一刻,却又猛地一个倾身,悉数将药吐了出来。
“小殿下!”麟介眼泪婆娑,急得直拍腿,“您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滴米未进,如今竟是连药也咽不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幻玥闭目不语,掩唇不住咳嗽。
麟介眼巴巴地望着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与无奈过。
想他贵为魔族医尊,至今尚未遇到过医治不好的疑难杂症。然而这次,面对幻玥的状况,却是感到束手无策。
倒也不是他才疏学浅、医术不精。怎奈眼前这位小殿下是一丝求生也无,任凭他医术再如何高超,也终究医治不好一个压根不想活下去的人。
麟介至今清楚记得,那日幻玥奄奄一息地躺在揽月阁的大殿之中,心如死灰、了无生气的样子。他知道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清醒着的每一刻都是折磨,死反而是种解脱。然而,命运于他似乎无比残忍,最绝望的时刻居然让他得知更绝望的消息——
自己偏偏还死不得!
那时候……幻玥手握匕首,突然一刀捅入自己胸腔里时的一脸决绝,令麟介永生难忘。
想他麟介活了五十余载,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还从未见过对自己竟也如此狠绝之人。明明那么羸弱,却又那么强大;明明万念俱灰,一丝求生欲也无,却能向死而生,毫不犹豫地一刀剖开自己的心脏……
他这一刀不是寻死,而是求生!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情,麟介现在回忆起来,依然觉得模糊不清。他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将手伸进幻玥的胸腔里,取出那颗冰心石的;也不记得自己后来是如何找来针线,一针一针将幻玥的心脏以及他胸口上的窟窿缝合上的。
他只记得,当他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整个人瘫倒在地,浑身发抖,长时间内无法动弹。
之后他歇了整整两天,才缓过劲来。
而幻玥那天之后,便彻底陷入昏迷,高烧不退,伤口反复恶化,心跳几度停止……毫不夸张的说,倘若没有魔神之力,幻玥现在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本以幻玥现在的身体状况,应当长卧病榻静心修养,可他倒好,昏迷中醒来没多久,便东奔西走,参与如此高强度的战斗……这叫他的身体如何承受的了?
幻玥待咳喘稍适平歇后,便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如今的他,心脉肺腑都已严重受创,能够活到现在,全靠身体里的那股力量在硬撑着。麟介不敢打扰他,静静守在一旁,替他护阵。
“麟介……”
过了许久,幻玥总算压下病情,启唇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麟介伸长脖子,望了望谷外的天色,“应该快到巳时了。”
幻玥闻言睁开眼睛,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撑了一下却没能成功,反倒又牵起一阵咳嗽。
麟介急道“咱们现在就要走吗?要不您再歇歇?”
幻玥摇摇头,握拳抵唇咳嗽不止,“咳,咳咳,他们要来了……咳咳,我们赶紧走。”
麟介心知幻玥口中的他们是谁,连忙双手搀着他缓缓站起来,让他全身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半个时辰,才从山巅下到地面,然后再用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走出峡谷。
……
车队前行的速度很快,像是急着赶往下一个目的地。马车一路颠簸,印子兮坐在车厢里,昏昏沉沉的,周围呼噜声震天响,她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大家陆续醒转,走下马车。周围依旧是荒漠,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在南凌西北一带边境转悠。
商人们开始搭建帐篷,生火做饭。队伍里有人受伤,薛大夫正拿着医箱一一替他们治疗。直到这个时候,印子兮才发现齐瑟背上也被火烫伤了,情况还蛮严重,红了一大片不说,还大大小小起了许多水泡。
印子兮愧疚万分,一个劲儿跟他道歉。齐瑟烦不胜烦,索性趴在地铺上埋头不睬她。
络腮胡大汉在一旁安慰印子兮道“大老爷们,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过两天就好了,妹子你别太自责。”
印子兮看着他道“十三大哥,你没有受伤吧?”
络腮胡大汉哈哈一笑,“这种级别的兽还伤不了我。”
印子兮点点头,“那就好。”边说边伸长脖子不住往外张望,“薛大夫怎么还不来?”
络腮胡大汉道“妹子你别急,这次受伤的人不多,薛大夫应该很快就能忙完过来。”
两人左等右等,迟迟没有等到薛大夫诊治到他们这个帐篷。印子兮按捺不住,起身主动去找到她,问她要了些治疗烫伤的草药和棉布,又拿盆去商人那边打了些清水。
再回到帐篷时,齐瑟已经趴在地铺上睡着了。
印子兮只犹豫了一下,便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撕开他背上的衣服布料,将整块烫伤的地方暴露出来,再用棉布蘸了清水,轻轻将伤口擦洗了一遍,然后捣碎草药敷在患处。
刚做完这些,就见八字胡拿着一支笔和一本账簿,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
他依次走到每个人的面前,一边嘴里念叨着奇奇怪怪的数字,一边用笔在账簿上记录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走到印子兮和齐瑟跟前,抬眸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道“二四九,四分;二五零,一分!”
印子兮茫然地看着他,全然不明白他口中那个“四分”、“一分”是什么意思。
“十三大哥。”待八字胡走后,印子兮小声跟络腮胡大汉询问道“刚才那人说的四分、一分是什么意思?”
络腮胡大汉想了想,道“哦,你是问那个分数啊?就是你们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值呗。妹子,你和这小兄弟是新来的可能不太清楚,商人们为了防止有人滥竽充数,会在战斗中全程监控大家的表现,事后给出评判分值,最后结算赏金时,会根据这个分值兑现赏金比例。”
印子兮愣怔道“那满分是多少?”
“十分。”
“啊?”印子兮咋舌。满分十分,她居然只得了一分,自尊心严重受到了伤害!
吃午饭的时候,印子兮将齐瑟的那份饭菜端到了帐篷里,“齐瑟,醒醒,起来把饭吃了。”
齐瑟睡眼稀松地坐起来,“天亮了?”
印子兮白他一眼,“现在是中午,来,赶紧把饭吃了。”
齐瑟揉揉眼睛,这才清醒了些,端过饭碗,随意地吃了几口。
“怎么?没有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印子兮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禁不住关切道。
齐瑟摇摇头,咽下口中的饭菜,道“我有话想问你,但又不知该不该问。”
“那就别问了。”印子兮赶忙道。
齐瑟恨恨地剜她一眼,“虽然我说过不会干涉你的自由,也不会过问你的私事,可是这次……已经严重危及到你的生命,我就不能不管了!”
印子兮眨巴着双眼,“哪有这么严重,不过就是走了下神而已。”
“而已?”齐瑟调高音量,不可思议道“那种场合走神随时会让你丢掉性命,你知道吗?我问你,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就在咱们这个队伍中?”
“嘘!”印子兮一脸紧张地朝他比了个手势,“小声一点。”
齐瑟放低了音量,小声道“是不是那个长的很漂亮的家伙?”
印子兮惊异不已,“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她表现的很明显?
齐瑟轻蔑地笑了笑,“看你每次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样子,不是少女怀春,就是认知熟识。”
印子兮缩了缩脖子。她真有表现这么明显么?明明每次她都很注意的好吗?
“你还没回答我呢。”齐瑟没好气的催促道。
印子兮沉下脸来,想了想道“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齐瑟听不明白,“为什么不确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有什么难确定的?”
印子兮却道“他性情变化很大,而且似乎并不认识我,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他,有时候感觉又不是……”
齐瑟彻底糊涂了,“我听不懂。”
印子兮淡淡地笑了笑,“连我都没弄懂,更何况是你?”
齐瑟垂下头不说话了,两人都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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