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玥风尘仆仆、策马驰骋,回到营地里时,已经过了晌午。
经过一夜奋战,所有人都累坏了,吃过午饭后,全都在帐篷里睡觉休息。放眼整个营地,难得如此安静,几乎见不到几个活动的人。
幻玥拴好马后,步履蹒跚地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他的帐篷扎在最偏僻的位置,处于上风口,且远离喧闹,只是路程较远。幻玥刚走到帐篷门前,眼角突然闪过一道寒光,一柄冰冷的宝剑横在了他的颈项。
“玥儿……”身后传来印子兮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
幻玥闭了闭眼,立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现在头晕目眩、浑身乏力,撑到这个时候已是极限,根本没有多余力气来应对身后之人。
印子兮上前一步,走到他的身边,手中宝剑泛出幽紫色的光芒。
“我知道是你,玥儿。”
印子兮压着嗓子,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或许是你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可以理解,也愿意等你,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再与我相认。”
印子兮说到这里,垂眸深吸了口气,声音渐渐变得哽咽,“那日观天台上,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会怪你,我知道,你是受魔气所控,身不由己……至于刺我的那剑,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我突然跑到剑下,你收手不及,才会一剑刺中我……我从始至终,未有一分一毫地怨你,你也千万不要太过自责。”
幻玥缓缓地睁开眼睛,抬眸望向她,泛白的双唇微微开启,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印子兮凄然地笑了笑。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倒也不觉失望。
“你听不懂没关系,我只是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
“那你说完了吗?”
“没有。”
“可我却没有兴趣听下去了。”
幻玥启身欲走,印子兮手中长剑倏然一凛,竟是丝毫不让。幻玥垂眸看看剑又看看她,身体晃了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印子兮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并未注意到幻玥的异常。“玥儿……”她抬手抹掉眼角滑落下来的眼泪,哑着嗓子继续说道“以上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今天必须要问个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要……回到魔族了?”
今日在战场上,幻玥所使用的长刀散发出来的黑煞之气,与他前几次魔气爆发的情形完全不同。
如果将幻玥体内的那股魔气比作一头凶猛的野兽,那么之前几次,幻玥便是最失败的驯兽人,完全控制不住这头“野兽”,它什么时候会出来伤人,伤多少人,伤哪些人,幻玥都无法掌控。然而这一次,短短数月不见,幻玥已经很好的驯服了这头“野兽”,可以游刃有余地收放它、驾驭它,甚至它的破坏力,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此一来,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幻玥他已主动修炼了这股魔气,将之纳为己用了。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已经真正入魔。
一想到这里,印子兮就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是又怎样?”幻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望着印子兮的眼神已然没了焦距。耳中“嗡嗡”作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心力来跟印子兮讨论这个问题。
印子兮眼泪“唰”的一下,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淅淅沥沥”如大雨倾盆,“如果真是这样,我曾发过誓,定要亲手灭了你。”
“哦?”幻玥咧唇一笑,“那你可以试试。”
印子兮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单手根本握不住剑。她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拽住剑柄,声音沙哑道“玥儿,我不愿意与你走到这一步,你若及时收手,回到我的身边,过往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
“若我不愿意呢?”幻玥冷道。
印子兮咬牙,强作镇定道“那你就拔刀吧!”
“我若拔刀,你可还有胜算?”
“少说大话,你是我的战灵,我有月华石在手,你怎样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幻玥看着印子兮全身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明明一脸怂样,嘴上却还恶狠狠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真是鸭子嘴硬,死都不肯服输。幻玥不觉失笑,神鹿山庄里过往的八年,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倏然间迎上心头。
幻玥猛地一震,只觉胸腔里那个被麟介缝补好的窟窿,忽又渗出血来,传出阵阵剧痛。
那八年的短暂时光,是他此生最明亮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轻易不敢触碰。
此刻毫无征兆的、突然翻涌上来。那一幕幕画面,就像走马灯似的,出现在他眼前,那么清晰、那么真实……然而,此生他却再也无法拥有。
倘若从未拥有过,倒也罢了。
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能比拥有过再失去,更令人绝望痛苦?
幻玥不愿再回忆那段时光,就当自己从未拥有过好了。
可是偏偏,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无比的女孩,就算远隔千山万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她依然还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从此以后幻玥知道,他这行尸走肉般的余生,便再也无法沉寂下去。
幻玥不自觉地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印子兮的脸颊,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那你便动手吧……”
话未说完,眼前蓦地一黑,抚在印子兮脸上的手随着身体一并滑落。
“玥儿!”
印子兮惊呆了,眼见着幻玥修长挺拔的身姿在她面前轰然倒下,印子兮本能地收剑展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
幻玥失去了意识,身体的重量全都压在印子兮的身上。印子兮撑不住他,只得随他一起慢慢地跌坐在地上。
“玥儿……”
印子兮一手还紧紧拽着剑,一手揽着幻玥的肩膀,疾声呼唤着他,“你怎么了?玥儿,醒醒!”
幻玥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半晌没有反应。
尽管幻玥晕倒这种事情在印子兮面前早已成了常态,但她依然无法淡定面对。印子兮用握着剑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幻玥的脸颊,触手只觉柔软又温暖,竟是不似从前那般冰冷。
而且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差到极点,用“苍白若纸”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这哪里还是一只战灵应有的状态!
一道念光突然在印子兮脑海里闪过——
难道……
印子兮浑身一震,继而又开始不住地发抖起来。
她颤颤巍巍地抬起幻玥的左手,指尖缓慢移向他的腕脉……正想探个究竟,谁知,目光却被他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手链吸引了去。
那是一条雪白如玉的手链,上面还挂着一串小小的铃铛,微风中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自从这次找到幻玥之后,印子兮便经常听到一个铃声,有时清晰、有时模糊,她并没有太在意,怎曾想这个铃声竟是从幻玥身上发出来的。
这明显是一串女子戴的手链,如今为何会戴在幻玥手上?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非常珍视,甚至连睡觉也不曾离身……
印子兮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了,总之,就是很不开心。
难道……幻玥不肯与她相认,宁肯反目也不肯回到她的身边,还义无反顾要回到魔族……都是因为这串手链的主人?
“公子!”
麟介与幻玥从峡谷里出来后,原本一起骑马追赶队伍。怎奈幻玥速度太快,他跟不上,被落了下来,直到这个时候才回到营地。
谁知,刚一走到帐篷附近,便见幻玥晕倒在门前,还被那名编号二五零的女子抱在怀里……
那个二五零已经几次三番来骚扰幻玥了。在麟介看来,她与那些倾慕公子美貌、寻机靠近纠缠的花痴少女并无二异。心下当即不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推开印子兮,背起幻玥,朝帐篷里疾速而去。
“玥儿……”
印子兮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趔趄,站起身来就想要追。
“姑娘请自重。”麟介头也不回,沉着嗓音说道“此乃公子私人寝帐,你莫要再跟进来了。”
印子兮握了握拳头,硬生生地压下想要一拳挥向那老头的冲动。
算了,来日方长,她就不信还找不到机会,验明幻玥的“真身”。
印子兮回到帐篷里,见薛大夫还没有回来,只有同宿的另一名女生,正一脸欢快地坐在地铺上哼着小曲。
那名女生比印子兮年长几岁,按照队伍里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免去了客套的自我介绍,彼此都以对方的牌号相称。她正好是七十七号,于是印子兮便叫她七七姐。
“七七姐,你受伤了?”印子兮刚进来就见她胳膊上缠着绷带,于是急忙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一脸关切道“严不严重啊?”
七七笑颜如花,朝印子兮摇摇头,“不严重,就不小心撞在山壁上,脱臼了。”
“啊?”印子兮愕然,“都脱臼了还不算严重?看你还这么高兴的样子,真是奇怪。”
“这你就不懂了。”七七眨了眨眼,朝印子兮神秘一笑,“我这伤啊,伤的值伤的妙,早知道会这样,我就该早点让自己伤一伤了。”
印子兮更糊涂了,“好深奥,听不懂。”
七七压低嗓音,凑到印子兮耳前小声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的相公也在这支队伍里。他之前非要接这个任务,我怎么劝他都不听,后来实在放心不下,只好也跟来了。他知道后,气得几天没跟我说话,直到刚才,看见我受伤了,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又是帮我包扎伤口又是抱我回来休息,哪还记得正在跟我冷战呢,呵呵呵呵。”
七七边说边笑,一脸美滋滋的样子,甜蜜的不得了。
印子兮恍然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妹子,你应该也是为了你的情郎才加入这支队伍的吧?”七七突然问道。
印子兮一脸震惊,“你是从何看出来的?”
七七瞥她一眼,“这么又苦又累的任务,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哪个女生愿意参加呀?”
“哦……”印子兮松了口气。
“你的心上人,就是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吧?”七七说着,突然顿了一下,改口道“不对,那位小公子唇可一点也不红,简直苍白的瘆人,不过模样倒真的是漂亮极了。”
印子兮有些懊恼地应道“我的表现真有这么明显吗?”
七七“呵呵”笑道“你放心,外面那些粗枝大叶的男人们肯定看不出来,不过咱们女生嘛……”
印子兮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七七姐,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怎样才能追到他!”
七七得意一笑,“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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