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当空,院子里绿树上的蝉鸣此伏彼起,赵蕊姬捧着医书,走得满头大汗。寿康堂外静悄悄的,走进院子,忽听到一阵交谈声,抬头望了眼毒辣的太阳,赵蕊姬在进退两难之中徘徊。
出来续水的翠喜瞧见了躲在花架下的赵蕊姬,扬声问她为何不进屋。
赵蕊姬无奈地放下手,她本欲小声唤翠喜过去问话,打探一下屋内何人再做决定进退与否,这下被翠喜扬声询问,里头的人定然是知晓她的所在,只怕免不了进去一番。
果真,下一刻,老夫人的声音穿墙而来,中气十足,“姬姐儿,进来吧”
作势瞪了眼翠喜,赵蕊姬应声进屋,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清辞微微挑眉看着进来的人儿,自己今日只是来寻老夫人告知近些日子病症状况,没期想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赵蕊姬,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姬姐儿,你先去里头坐会儿,这大热天的跑来,也没带个丫鬟撑撑伞。翠喜,给大小姐上碗莲子羹去去暑。”老夫人看了眼赵蕊姬,见她鬓发都湿透了,怀里还抱着本书,一时有些欣慰,眼里也含了赞赏。
赵蕊姬依言,给祖母和苏清辞见了礼,欠身往屏风后头走。起身的那一刻,赵蕊姬在苏清辞看过来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幽怨之意。
幽怨?他这是在埋怨自己没给他回礼么?可自己又怎会知道他给兰溪园送了礼,况且只是盒果子而已,用得着这么锱铢必较么?
赵蕊姬转过神来,复看过去,他又成了清清淡淡的冷峻公子模样,身板儿挺得像根木头,仿佛方才那一眼是她看花了眼。压下心中疑问,赵蕊姬在书桌旁坐下,一面翻书记笔记,一面分神留意外头的交谈。
待到赵蕊姬写完三页笔记,老夫人与苏清辞的交谈才结束。送走苏清辞后,老夫人同赵蕊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并指点她许多,直至瞧见她那歪扭不成样子的字迹,才忍无可忍地吩咐,“一个女子,这幅字迹,将来怎么拿得出手。清辞那手苍劲、狂飒的行书写得不错,这些日子你同他多请教,我已拜托过他指点你一二,可千万用心,学一手娟秀字迹回来。”
不止字迹,还有这幅小身板,何时才能像芯姐儿那般福气富态。老夫人一面打量孙女又清减几分的杨柳腰,一面思索还有什么长肉的古方未曾用到过。
赵蕊姬痛快应了,虽然整日对着那张冰块脸难免有些无聊,但自己的这幅字也着实该练一练了,幸好眼下是夏日,有冰块脸在一旁指导,解暑练字两不误。只是方才那眼神,赵蕊姬冷不丁哆嗦几下,暗暗祈祷是自己看走眼了。
“听闻,你此回救了只老虎幼崽养在府里?那玩意野性太足,容易伤人,你还是早些放归山林为好。”老夫人又想起清正院的传闻,递了个极不赞同的眼神给赵蕊姬。
“祖母放心,待他伤好,孙女就派人送他回归山林,绝不会让他伤府内人半分。”赵蕊姬想起清正院那正昏迷不醒的少年,眼中染上一丝焦躁神色。好不容易从阎王爷那抢回来的人,可千万别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找借口从寿康堂要了些养伤滋补的良药,赵蕊姬忧心忡忡往清正院去。经过花园湖边时,一个人影挡住了赵蕊姬的去路。
“你祖母让我教你练字”淡漠如水的声线缓缓道来,如静默的湖面无波无澜。
“我知晓,祖母同我说了”赵蕊姬未曾抬头,挪动身子想从他侧面溜过去。清正院的那位都昏迷了几日,再醒不过来,只怕自己得硬着头皮给他扎上几针刺激一番了。忆起祖母那比绣花针粗上几倍、长过手指头的银针,赵蕊姬咽了口水,希望少年能在明日之前醒来,自己也能免了赶鸭子上架的囧境。
苏清辞看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少女,枯黄的发丝拢不住,从发簪、丝带中跳脱出来,毛茸茸地刺在头顶,还有些散落垂在额角耳鬓,颇有些挠痒痒的意味。眼眸深邃如夜空,苏清辞忍住想给她顺毛的冲动,开口拦住她的步伐,“既然老夫人吩咐了,本公子少不得要遵从。这本花间集,你先抄上一遍,待我看过后再指点你。记住,五日内必须抄完。”
一本书籍递到眼前,赵蕊姬回头,挑眉看着他,语气略有些不善,“清公子,你看我像还能拿得下的样子吗?花间集你先带回蔷薇园,晚些时候我派人去取。若是无事,本小姐就先告辞了。”
赵蕊姬急着去看受伤的少年,语气难免急躁了些,加之暑日焦躁,更添郁结。
苏清辞瞧着她怀中满满当当的物品,眼波流转,几息后,扬声道,“墨烟,你跟着送赵小姐回房。”
说罢,花间集便已到了墨烟怀中。墨烟错愕地接住书籍,心中暗诽,明明一副关心人家的模样,偏生做出不耐烦的谱,公子的心还真是难以琢磨。
赵蕊姬本欲拒绝,只见墨烟的手已伸了过来,将她怀中的物品悉数接了过去,还笑嘻嘻往前走了。无奈,赵蕊姬只得先回兰溪园。
“写字重在下笔快准稳,你手上没劲,失了准和稳,从明日起,你让丫鬟在你手腕上绑个重物,多练习些时日就会有改观了。”苏清辞跟上她的步伐,往兰溪园走,一路还不忘提点她。
赵蕊姬心不在焉,含糊应了句,复又低头想事,一路上好几回差点撞上廊株等物,皆是苏清辞手快拉住了她。
直至兰溪园院门出现在眼前,苏清辞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住脚步,苏清辞看着默不作声的赵蕊姬进了院门,消失在一片花丛后。
不知为何,苏清辞总觉着这幅小小身板里蕴藏着两个灵魂,一个如九岁孩童那般,迷糊、天真、娇娇躁躁的,另一个,则是冷静如斯、清醒有谋划、高深莫测的,仿若历经世事后般清透,远超九岁心智。在她身上,苏清辞有种错觉,仿佛她就是自己那未出世的妹妹,换了个躯壳来陪他。
“公子,您怎么也在此处?”放下物品出来的墨烟看着自家主子站在兰溪园院外神思,有些好奇地问。
“顺路”苏清辞解释不清自己送赵蕊姬回来的那一路错神,只得随意找了个借口。
顺路?虽说蔷薇园和兰溪园都是赵府后院的院子,但蔷薇园靠近前院和寿康堂,这兰溪园可是在后院的最深处,要说顺路,那也只是顺寿康堂到花园的那一路。墨烟偏头看了看主子有些薄汗津津的肃脸,一道思绪飞闪而过,随即又否定自己的猜测。以公子的性子,只怕是将赵大小姐当成了妹妹。
还未走远,苏清辞听见后头传来院门吱呀拉开的声音,回头凝视,只见赵蕊姬抱着个锦盒,往右侧的路走了,一眼都没往这头看过来,仿佛并未看见他们。
“墨烟,兰溪园的右侧方向,是通往哪里?”
“禀公子,是清正院的方向。”再过去,就是赵家二房所居的院子了,墨烟咽下后半句,小心打量主子的神色。
清正院么?原来她急冲冲是为了去看那老虎,还真是童心未泯。目送赵蕊姬走远后,苏清辞转身,回自己的蔷薇园去了。
清正院里,红袖与青杏站在赵蕊姬身后,小声禀报着这两日的看顾情形。
“小姐,这位公子自昨晚高烧不退后,总是说胡话。奴婢按照您的吩咐给他用清酒搽拭身子后,早晨之际总算退烧了,但人也跟着沉寂下去,若不是还有微弱鼻息,奴婢都要以为他已魂归西天了。”红袖想着昨晚的惊险,有些戚戚然。
“烧退了就好,我今日从祖母那要了几根上好的人参,你们在小厨房炖了后喂给他喝,只要人能醒来便无事了。这是我着人去街上买的金疮药,你给他每日换一次药,直至伤口愈合。”赵蕊姬将手中的锦盒递给红袖,里面可是她下午从祖母那软磨硬泡求过来的。
虽说母亲库房里也有不少人参等药材,但母亲这次生弟弟亏了不少气血,赵蕊姬想着那些药材得留给母亲补身子,这才舔着脸跑去寿康堂求药。
接下来的几日,赵蕊姬奔波于寿康堂、兰溪园和清正院,每日从寿康堂学医理回来后,先去清正院探视一番,再回自己房里抄写花间集。依照苏清辞提的方法,赵蕊姬命人在她手腕绑了两只铃铛大小的实心铁球。每回几张纸练下来,手腕红肿一片,青杏看着极心疼,但见小姐坚持,便只得每日睡前用红药水给小姐揉搓,痛的赵蕊姬夜夜龇牙咧嘴,一面喊疼一面嘱青杏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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