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口中的世子乃是镇北王世子薛晏,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平日里就爱斗鸡走犬,逗猫遛狗。
按理说,叶蓁蓁一个闺中贵女应该跟他扯不上什么关系,可是镇北王府紧挨着承恩伯府,而叶蓁蓁的潋梅院与薛晏的长松远恰好一墙之隔。
叶蓁蓁跟薛晏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他没少爬墙找她玩。不过薛晏每次爬墙,必先扔石子过来,美其名曰是投石问路。
叶蓁蓁担心石子伤了她院里的人,跟他反应了好几次,薛晏每次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下次却又故态复萌。说他呢,他又说自己下手有分寸,不是没伤人么?若是谁运气好被他砸中,他赔钱就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嬉皮笑脸,让叶蓁蓁心里很不舒服。直到很久之后,她才从春兰那里得知,早在他第一次“投石问路”之前,就已经叮嘱了她院里的下人不准靠近那处。
现在想想,他的“投石问路”不也是一种礼貌么,就像是进屋之前先敲门一样。
院子里的动静还在继续,冬凝出去守在门口。她猜薛世子知道她家姑娘生病的事,担心他心急,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叶蓁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寝衣,招手让春兰伺候换了件衣裙。
湘妃色襦裙衬得她肌肤如玉,头发散了下来,只在脑后抓了个发髻,用簪子别着,未施粉黛,却又意外娇美绮丽。
时值晚春,夜里寒凉,她才刚高烧退去,春兰给她披了件与襦裙同色的披风。
院里的纸灯笼发出朦胧的光,薛晏正双手抱胸斜倚在柱子上跟冬凝说着话,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冬凝嬉笑不止。
房门被打开,薛晏顺着声音望去。
女子披散着乌云般的长发,眸如星子,神情淡淡地站在光亮处。朦胧灯光下,她的皮肤很清透,泛着薄薄一层光晕,莹莹如玉,犹如月色。
薛晏的目光在她身上盘桓,眼里划过一丝波澜,速度很快,但还是被叶蓁蓁捕捉到了,如繁星的眸子落在薛晏身上,细细打量着他。
薛家男儿都生得好相貌,薛晏的母妃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薛晏本人很会长,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一双含情目清冷而深情,像是一潭流动的清泉。可惜他那张面皮总带着几分轻浮不正经的笑,生生让这份美丽沾染了俗气,犹如美玉蒙尘,令人扼腕。
叶蓁蓁不喜欢他的笑,他的笑很有迷惑性,三分试探两份深沉,亦假亦真,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时的俊脸上还是挂着一贯轻挑的笑,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不过这一次,叶蓁蓁除了注意他不正经的笑容外,还注意到他玉面上未掩盖住的风尘之色。
盯着这张玉面,叶蓁蓁想起了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薛晏的场景。
那时镇北王重伤身亡,边关告急,薛晏临危受命戍守边关。离京前一晚,他来找她,这一次是他唯一一次没有“投石问路”。他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一起离京,一起过骑马射箭的潇洒日子。
语气一改往日的慵懒轻挑,是少有的认真严肃,叶蓁蓁确实被他所描绘的画面说得有些心动,不过她那时满心都是晋王,还是拒绝了。她记得她拒绝后,薛晏整个瞳孔都暗淡了,像是碎掉的琉璃,告别时的笑容都带着涩意,三分黯然两分萧瑟,看得人难受。
这个场景叶蓁蓁记了很多年,之后在冷宫望着天上明月,她有时候也曾问过自己,后悔吗?
从小习武射箭,最后却在这后宫里蹉跎,要是当初跟薛晏一起离京,日子肯定比现在潇洒自在。
清风吹着月色,送来花的芬芳,院里树叶簌簌,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晃得薛晏的心也开始不平静。
“擦擦,口水都流下来了。”薛晏面上恢复了轻挑,嬉笑道“爷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也不至于看得这么入神吧。”
话一落,薛晏就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知道叶蓁蓁反感他的轻挑。
叶蓁蓁被他这话调侃地有些脸热,回击道“本姑娘要是想看美人,瞧自己就够了。”
薛晏有些惊惑,瞧着她神色如常,没有半点不喜,这才顺着她话继续调侃。
“啧,这才几日没见,叶二你脸皮变厚啦!”
“再厚能有你薛世子的脸皮厚?”
“脸不厚哪有肉啊!”薛晏嬉皮笑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惹得冬凝又是一笑。
春兰无语,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看着还在斗嘴的两人,回去端了壶热的茶水,又备了几碟点心。
她刚摆上,薛晏毫不客气地坐下,边吃边道“还是春兰你细心,知道爷饿了。”
叶蓁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目光掠过那空了的碗碟,伸手给他斟了杯茶,“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啊?你要是再多来几回,我这潋梅院都要被你吃穷。”
“你这没良心的,从小到大,爷送你的东西还少吗?一点吃的都舍不得,抠死你算了。”薛晏将茶一口喝干净,又将茶杯送到她面前,示意她继续斟满。
薛晏虽然为人不着调,但是他对她是真的好,从小到大但凡她喜欢的,他都要第一时间捧到她面前,可惜她为了晋王,主动疏远他,将这份好生生推开。
叶蓁蓁讨好地笑了笑,又问道“我瞧你面带风尘,可是刚从外面赶回来?”
“可不是,”薛晏将白碟里剩下的几块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被她摆手拒绝后,又继续吃着,“刚跟贺将军去柳州剿匪,路上听说你病了,病得快死了,爷念及咱们自小的情分,快马加鞭准备回来见你最后一面。爷够意思吧?”
“那你现在看到我活蹦乱跳,是不是很失望啊?”
“哇,不愧是跟爷一起长大的,沾上了几分爷的聪慧,”薛晏夸张地惊呼,还煞有其事地竖起大拇指点赞,赢得了三对白眼。
白碟的点心吃光了,薛晏将碟递给春兰,示意她再端几盘出来,春兰露出恭敬而灿烂的笑容,“世子,潋梅院的点心都在这了。”
“潋梅院真的这么穷啊,连几盘点心都拿不出来。”薛晏挑眉。
“那是因为你把点心都吃光了,谁家晚上备那么多点心啊!”
冬凝的诽腹很小声,但还是让在场的三位都听到了,春兰脸一白,低声怒斥道“死丫头,世子也是你敢编排的!”
“没事,她说得也没错。”薛晏面上笑容不变,显然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叶蓁蓁小声问道“你还饿吗?要不要我让她们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算了,太晚了就不折腾了。”薛晏又将茶水喝干净,将空茶壶递给春兰,“茶水不会也没了吧?”
“世子说笑了。”春兰提着茶壶离开,顺便把冬凝也带走了。
院里只剩他们俩,纸灯笼透出暖黄的灯光,添了几丝暧昧。
“我这次在柳州可得了一个好东西,你肯定喜欢。”薛晏从怀中取出一雕花木盒,献宝似的递到叶蓁蓁面前。
叶蓁蓁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青鸾金钗,跟那只孔雀金钗很相似,但是比它要更雅致精巧。
叶蓁蓁有些愣怔,这只金钗她上辈子也收到了,混在她的及笄礼,因设计做工跟那只孔雀金钗相似,她以为是父亲特意寻来的赔礼,大受感动,所以后来对父亲诸多无礼的要求都应允,一退再退。
叶蓁蓁呆呆地看着薛晏,不明白上一世他为什么不亲自送给她,反而混在一堆及笄礼中,害得她误会。
上一世他是不是也曾想像今晚这样将这礼物送给她,只不过她那时刚醒,因父亲偏心而心中有气,迁怒于他,冲他发了好一通的火,让他以为她讨厌他。
明亮的眸子荡着波澜,薛晏被她盯着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地道“好看吗?是不是发现爷比薛绍之那厮有魅力,移情别恋了?”
薛绍之是她的心上人,要是以前薛晏这么说,叶蓁蓁肯定大声反驳,但是这一次,她微微颔首,笑道“可以考虑!”
她这话让薛晏大惊,将她仔细地打量了好几眼,“你该不会真的移情别恋喜欢上我了吧?虽然爷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但是爷立志逍遥自在过一辈子,你还是死心吧!”
叶蓁蓁嘴角抽了抽,将木盒合上,“谢了,我很喜欢!”
叶蓁蓁一点都不配合,薛晏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尖,“你喜欢就好,算是今晚这些点心的报酬!”
夜风一阵阵吹来,风中裹着润意,叶蓁蓁打了个哈欠,薛晏目光从她水雾雾的眼睛移到她有些苍白的脸上,想到她才大病初愈,提出了告辞,“你们这点心一点都不裹腹,亏了亏了。”
春兰出来,正好看到薛晏起身,客套地问了句“世子,这就走了?”
“既然春兰你这么诚心想留爷,爷走了岂不是不给你面子?”
“奴婢只是个丫鬟,不需要世子给奴婢面子。”春兰讪笑,“世子不是没吃饱么,长松院应该留了不少点心。”
薛晏一噎,走到扔石子那处,那处的杂草长了不少,他扯起一根草叼着,转头对春兰道“这草长得真不错,等夏天到了,那些大虫啊最喜欢藏在这里了,然后晚上趁你不注意的时候钻你床上陪你,凉爽爽地,特别舒服。”
春兰被他的形容惊起一身疙瘩,恨不得立即将这杂草给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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