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浓重的黑暗,一股沉腐的气味钻入鼻中,阴冷的风从远处吹来。
明珠的光芒被黑暗吞没,变得十分暗淡,将模糊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男子紧紧握着明珠,朝着无边黑暗走去,他的脚步声很轻,好像生怕惊扰了黑暗里的人。
“嗒。”前方有珠子掉落的声音。
男子不由颤抖起来,大步朝前走去。
珠光隐隐照出地上趴着的人,他将明珠拿近了些,是个浑身脏污的女子。
不是他要找的人。
失落几乎溢出,他举起明珠找了一圈,冥渊里再没有旁人了。
平山,你竟敢糊弄我!
男子一把摔了明珠,手指捏得劈啪作响。
他狠狠地朝结界口走去,他要去杀了平山,杀了这帮死秃驴。
突然,珠光晃了晃。
他慢慢地转身,明珠后浮现出了一个结界,隐约能看到结界中的铁笼,铁笼里动了动。
恍若天落惊雷,他脑中一片空白,死死地盯着铁笼。
铁笼里的人抓着铁栏,轻声问:“公子?你回来了?”
声音轻柔,仿佛落在轻飘飘的云上,又仿佛低低的呢喃。
梅林……
男子眼前模糊成一片,摇摇晃晃地朝铁笼走去。
有人走过来了,带着一股暗香……
沈梅林微微后退,什么人闯进来了?
“啪1一双温暖的手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铁笼前。
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缩,却被抓得更紧了,抓着她的手被大汗浸湿,猛烈地抖着。
“你……”
她终于抬起头,却落入了一双晶莹又伤心的眼中。
她微怔,这双眼似曾相识……
她朝下看去,看见了满脸泪水,一张惊绝的脸在她眼中慢慢清晰,她微微颤抖,唇角动了动,发不出声来。
“梅林……”
眼泪瞬间喷涌出来,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一个名字从心中浮起。
鹤鸣哥哥……
元朝,景平十七年,盛都,沈国公府,天火击中了菩提树,沈国公府小世子被魇住了,哭喊得撕心裂肺,大叫着:“不要,不要……”
“世子没事吧?”
一个老嬷嬷快步从房外走进来,手中抱着驱邪的桃木像。
伺候的丫鬟摇了摇头说:“樊妈妈,小世子魇得越发厉害了,奴婢唤不醒小世子。”
樊妈妈把桃像放到了床头,低声诵着镇魂经,小世子依旧在挣扎着哭喊。
面色沉沉的沈国公看着烧起来的菩提树,低声说:“罢了,将他送到崇丘仙尊手中吧。”
“公爷1容颜绝美的沈国公夫人忍不住拿帕子压住了眼。
沈国公将她揽入怀中,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
第二日,沈国公府的马车出了城,带着小世子往空海疾驰。
崇丘仙山是海外仙山之首,兼修诸道,弟子众多,仙尊净染修行念道,念术高深无边。
一只乌篷船停在了峰脚下,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少爷被抱了下来。
侍卫抱着小少爷走进了崇丘仙山,惹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上阳峰,仙尊净染睁开了眼,淡然地朝峰下看去。
过了半晌,近侍仙童献光轻轻扣门说:“仙尊,元朝沈国公府小世子到了。”
殿门开了,净染正在打坐,面前青烟缭绕。
他看着门口虚弱的小世子说:“世子入我念道,可避命中之劫。不知世子何名?”
小世子喘着气说:“沈鹤鸣。”
净染微微点头说:“献光,你带鹤鸣去诸峰吧,日后再回上阳峰。”
献光恭敬地领着沈鹤鸣出了殿。
上阳峰上花木茂盛,日光融融,满脸笑意的献光轻声问:“鹤鸣师弟,你为何要来崇丘?”
沈鹤鸣皱着眉说:“我也不知,听嬷嬷说我生来便被梦魇缠身,似是前世记忆未散荆父亲为此耗尽心力,便将我从钟国寺送到了崇丘。”
他小小的脸上有一丝痛苦。
献光不由说:“不用怕,有仙尊在,邪祟不敢再来扰你1
十岁的献光脸上露出了笑容,骄傲地说:“鹤鸣师弟,等你从诸峰回来,就与我一样,成了仙尊亲传弟子。”
沈鹤鸣眼中有一丝欢喜。
一年后六岁的沈鹤鸣通过了诸峰考核,回了上阳峰,成为了仙尊亲传弟子,与仙童献光一道修习念术。
“鹤鸣师弟,你快来瞧这只白狐1
献光穿着褐色僧衣,用手扒动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白狐。
沈鹤鸣也是一身短僧衣,飞快地从峰上跑下来,围在了白狐一边,替它挡着光亮。
献光口中念着术法,黄色的光从白狐身上冒出,白狐慢慢动了动,撑着爪子站了起来。
沈鹤鸣看着窜入石后的白狐,有些羡慕地说:“献光师兄念术越发精进了,我却是念术平平。”
献光大笑着说:“鹤鸣师弟何必谦虚?崇丘弟子谁不知你悟性奇高,不过三年就已突破了低阶修士的门槛。”
八岁的沈鹤鸣长高了不少,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他合手说了声:“无色无相,无嗔无狂。师兄勿要夸赞,鹤鸣自知修为仍浅。”
献光乐得躺在草地上翻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鹤鸣师弟,你入魔了,你究竟背了几遍《禅经》?”
沈鹤鸣脸色微红,他总不能说为避魇症,时时默念《禅经》吧。
他看着峰下御剑飞行的弟子们问:“献光师兄,为何师尊从不派我们出去驱镇妖魔?”
献光心头微叹,还不是为了镇住他的魇症!口中却说:“我们是仙尊近侍,怎可轻易离开仙尊。”
沈鹤鸣点了点头,不再看御剑飞行的仙山弟子。
雷雨大作,狂风吹得殿外呼啦作响,仙尊净染睁开了眼睛,烛泪滴落在了桌上。
他轻声喊:“献光?”
“师尊。”献光披着僧袍光脚走了进来。
净染看着他被雨淋湿的僧袍问:“怎就你一人?鹤鸣呢?”
献光迟疑地说:“适才汨海仙门来人求援,鹤鸣师弟见师尊难得熟睡,不忍吵醒师尊,便御剑自去了。”
净染沉下了眼,低声呵斥说:“胡闹!你速去寻鹤鸣,将他带回上阳峰。”
献光为难地说:“可师尊这里……”
“你去吧。”
净染走到了殿外,看着黑湿一片的峰下,电光劈在黑空中。
沈鹤鸣此时正与汨海仙门的人御剑越过空海,脚下凶猛的海浪扑上了半空。
一行人继续往南,落在了无边幽洲上空,开始施法寻找仙草。
三日后终于找回了仙草,将两名盗匪用缚灵绳捆了起来。
天色黑沉,幽洲诡异,几人歇着烤起了火。
汨海仙门的男子看了一眼眉目惊绝的沈鹤鸣,笑着说:“早闻崇丘仙尊有两大亲传弟子,大弟子献光聪敏,二弟子鹤鸣惊绝。鹤鸣公子不仅容颜惊人,术法更是高深。”
沈鹤鸣神色淡然地拱了拱手。
一旁坐着的白衣女子轻声说:“听说鹤鸣公子出身元朝,翻过幽洲便是元朝,鹤鸣公子难得出仙山,何不回去看看?”
沈鹤鸣心头微动,他到崇丘仙山已有九年,还没有回过沈国公府,不知府中如今是何情形?
元朝物阜民丰,盛都中更是攘来熙往,少年们鲜衣怒马行过长街,引得少女们不时抬眼追望。
沈鹤鸣有些无措地站在人山人海中,元朝的街市竟如此繁华,与之相比崇丘仙山倒是冷清许多。
他打听出沈国公府的方向,跟着人流挤了过去。
沈国公府坐落在安静的坊中,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地注视着前方。
他翻身进了府,循着记忆朝他从前的房间走去。
突然,他止住了脚步,看着房里翻书的人。
里面的人一身桃白绣裙,头上扎着双髻,对着书笑出声来。
他微微扬眉,谁家的小姐跑到他房中来了?
他蹑着脚走到了她身后,突然出声说:“你在作甚?”
小姐吓得惊叫起来,飞快地转身看着他。
他看清了她的小脸,不由微怔,她年纪虽幼,却隐有倾城之色,墨玉似的眼惊慌地看着他。
“你……是什么人?”
他放柔了声音。
“我叫梅林。”
小姐看着他,眼中写满了疑惑。
鬼使神差,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说:“梅林?你应叫我……”
入手嫩滑,他心头有一丝异样,飞快地将手藏进了衣袖。
“鹤鸣师弟1
满脸焦急的献光走进了院子,一把拉住了沈鹤鸣。
沈鹤鸣微微皱眉说:“师兄?你怎么来了。”
献光摇摇头说:“稍后和你细说,师尊要你立刻回去。”
沈鹤鸣低了下头,师尊知晓他偷偷离开仙山了。
他悄悄看了一眼小少女,转身跟着献光走了。
缥缈的上阳峰里有人叹了一声,孽缘应断在这一世。
沈鹤鸣回了崇丘,跟着献光一同修习念术。
“不要!不要1
沈鹤鸣大喊着醒来,汗水濡湿了一身,明月正挂在峰巅。
献光不在。
他穿上了僧袍,悄悄地御剑离开了上阳峰。
海上十分平静,他乘着月色穿过结界落到了空海上,夜风吹动僧袍,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欢喜。
沈国公府正安谧,他御剑落在了高大的菩提树上,树下有只通体黑亮的猫正盯着他。
他轻笑着落在了院子中,黑猫弹射起来,砰地一声窜进了房。
他听见迷迷糊糊的声音:“桑丘,你怎么了?”
他有些惊讶,他房中有人?沈国公府衰败到要将他这个世子的房间腾给他人住?
他推开房门大步走到了榻前,看着榻上隆起的一团说:“你为何会在我房中?”
一张睡意朦胧的脸伸到了帐外,嘟嚷着说:“有谁说话了吗?”
沈鹤鸣愣愣地看着她,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微微凸起的胸前白得晃眼。
他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背过身说:“你……你将衣裳穿好,起来同我说话。”
身后传来轻响,他微微转过头,只见她已经倒在榻上睡了。
是了,四更天正是睡意昏沉的时刻,他有些懊恼地坐在榻前。
他红着脸在榻前坐到天明,眼见着霞光泛出天际,他伸手将她摇醒,哑着声问:“梅林?你为何会歇在我房中?”
醒来的少女看见他,惊恐地张大了嘴。
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她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他闷哼一声说:“梅林,这是我的房间,我是沈国公府世子,沈鹤鸣。”
她闻言慢慢松开了嘴,看着他小声说:“鹤鸣哥哥。”
他心头微沉,她为何是这般神色?闺中女子见了外男,不应惊恐羞怯吗?
她飞快套上了衣裳,看着他冷沉的脸小声说:“我不知你会突然回来,我见院中菩提树繁茂,便央求母亲将我的房间换了过来。”
沈鹤鸣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冷声说:“母亲?”
她有些畏惧地说:“母亲说了,我虽是抱养的,也是沈国公府嫡小姐。”
沈鹤鸣猛地站起了身,冷着脸走出了院子。
沈梅林有些无措,他不喜欢她。
沈鹤鸣一身白色锦衣,轻嗅着寺中的花树,蓝色的花瓣落了他一头,他冷眼看着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沈梅林。
十岁的沈梅林低着头静静站在院中,微风吹起了她的额发。
沈鹤鸣突然觉得十分痛苦,为何梅林会是他名义上的妹妹。
他低声说:“你过来。”
沈梅林惊讶地抬起了头,快步朝他跑来。
他冷不丁将她按入了花树中,她惊叫起来。
“梅林,我不要你是我的妹妹。”
他附在她耳边低低地说。
十五岁的沈鹤鸣一身冷意地走了。
沈梅林慢慢抬起了头,蓝色的碎瓣沾了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