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心急,归乡情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东一区的住民们,开始陆陆续续的离开最后的露宿营地,最后的这段路程,皮子叔这个向导,已经变成可有可无的普通住民,那些早早就离开露宿营地的住民,只要大概的看看方向,闻闻空气中淡淡飘过来的硫磺气味,就能安安稳稳的回到东一区的聚集地。
他们等不到天光放亮,对他们来说,聚集地里的地窝,就是他们的第二条命。
林秋雨却等到天光放亮的时候,才开始踏上回归之路的最后路程,林惊蛰已经完全恢复了往常的精神,只是这个小姑娘,一个晚上过后,似乎变得更加的沉默。
叶谷雨在一个晚上过后,似乎已经忘记了所有应该忘记的事情,他依旧大大咧咧的跟在林秋雨的身边,不敢去烦一脸平静的林秋雨,倒是突然好像对又小又瘦的林惊蛰有了无限的兴趣,他时不时的就会盯着小姑娘看上几眼。
江十九还是不声不响的缀在林秋雨的身后,他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一路上,只是盯着林秋雨的背影。
至于皮子叔,他似乎在一个晚上,被某些重担压弯了脊背,他一路佝偻着腰背,缀在这个小小队伍的最后面,眯着眼,时不时的,就会看看荒原远处,凌冬山脉的一片剪影。
这个奇怪组合的小小队伍,一路沉默着,直到日上三竿,终于远远就看到了阳光下面,一片幽蓝平静的湖天景色。
被称为“热湖”的这个地热大湖,是核爆的寒冬之中,自然,留给极冰荒原的幸存人类们,无可取代的最大恩赐。
它蜿蜒曲折的纵貫西,北,在某些特定的区域,湖面之下涌出大股的气泡,气泡破裂后,硫化的气体刺鼻难闻,被煮热的湖水,在严寒的冬季雾气蒙蒙,像是荒凉之中的一片仙境。
最早发现热湖的幸存人类们,在热湖的周边,找到了适宜耕种的开阔之地,百十年间,经过血泪交织的各种努力,幸存的人类,终于在极冰荒原上,得到了可以种植的一种食物,百十年间,极冰荒原上,再也没有发生过吃人的事情。
文明,终于得到了一丝的延续。
林秋雨来到东一区的聚集地时,已经错过了耕种的季节,现在,极冰荒原到了回暖的季节,林秋雨对那种叫做“神粮”的谷物,充满了期待,更是对控制“神粮”的圣城,充满了无数的好奇。
顺着热湖的湖岸一路向西,就可以找到东一区的聚集地,林秋雨这个小小的队伍,继续沉默的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视线的远方,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低矮地窝。
因为地热的影响,东一区在靠近湖岸的地方,都是松软的黝黑土地,这些围着湖边的黝黑土地,温度适中,土地肥沃,百多年间,无数的住民们挖掘出引水的灌渠,让这几千亩黝黑的土地,终于长出了生命的绿色。
而那些低矮的地窝,也借助了地热的温度,让寒冷的严冬中,地窝里都能保持舒适的温度,不过地热的影响毕竟有个范围,所以东一区的聚集地里,只有眼前这几百个温暖的地窝。
没有住民会找不到自己的地窝,况且林秋雨的那个地窝,在这片地窝的外侧角落。
林秋雨看了看身后聚在一起的三个男人,他挥了挥手,拉着身边的林惊蛰,头也不回的,拐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
终于,林秋雨钻进了自己那个温暖的地窝,林惊蛰随后放下了挡着地窝的草帘后,急急忙忙的冲进了另一个窝洞之中,她用两块燧石,点燃了土台上一根粗壮的狼油蜡烛后,借着蜡烛红黄的光亮,扑到自己的草床旁边,掀开草床上铺着的狼皮,在床头厚厚的干草中,翻出一个狼皮的口袋。
打开那个狼皮的口袋,口袋底下白花花的大米,肉眼可见的少了一半。
林惊蛰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狼皮口袋,她嘴唇哆嗦着,默默流着大颗的眼泪。
林秋雨悄无声息的走到林惊蛰的身后,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一把夺过她手里攥着的狼皮口袋,掂了掂那个口袋的份量后,随手放到了土台的一侧。
在东一区的聚集地里,偷窃粮食的住民,会被赶出温暖的地窝,但是青黄不接的严寒冬季,为了活着,无耻和下作,看起来又是最好的一种选择。
这个贼,留下了一半的粮食,至少,林秋雨能安慰一下自己,这个贼,心里还存着一点良善的愧疚。
他叹了口气,再次摸了摸林惊蛰焦黄的头发,他实在不太擅长去安慰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只能一把抄起小姑娘瘦小的身体,把她放在柔软的草床上。
“明天我就去找粮食。”
林秋雨右手摁着她的额头,慢慢推倒她瘦小的身体,“不会让你饿着肚子。”
看着林惊蛰连眼角的眼泪都没有擦掉,就老老实实的闭上了眼睛,林秋雨无声的笑了笑,吹灭土台上的狼油蜡烛。
地窝外面的这个窝洞,比里面那个小洞要大了很多,明亮的阳光,穿过草帘上的空隙,照在柔软,厚实的草床上,金黄的光晕,散在林秋雨的脸上,他懒洋洋的躺在草床上,轻轻的闭着眼皮,感觉着阳光的温暖,也享受着难得的静逸,耳边听着几步之隔,那个小的窝洞之中,林惊蛰熟睡之后发出的细微鼾声,林秋雨安静的笑了笑,幻想着青青草原上的一片野花,安然之间就陷入了沉睡。
等到他被一阵拍击的响声从梦中惊醒,他在悚然而惊的警觉中,一把抽出靴子中那把狭长的骨刺,他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个小的窝洞,轻巧的翻身而起,将骨刺隐在身后,慢悠悠的拉开草帘,撇了一眼横在眼前的叶谷雨后,看了看远处,火红的残阳,映红了天空。
还没有等到过夜,叶谷雨这个憨货就找了过来,看起来,这个憨货的亲爹,那个“圣城”的神使大人,应该听到了很多有趣的传闻,林秋雨懒得猜测这个憨货的来意,他瞄了一眼这个憨货那张大脸上的讨好表情,有些懒散的靠着地窝那低矮的泥草拱墙,语气平淡的低声说道,
“有事快说,我还要睡觉。”
叶谷雨弯腰,低头,大脸往前凑了凑,他两只大手握在一起,用力的搓了搓后,咧开大嘴笑着问道,
“师父,你啥时候教我杀人的本事?”
“师父?”林秋雨好奇的看了看左右,“谁是你师父?”
“你啊1叶谷雨稍稍提高了嗓门,那张大脸又往前凑了凑。
林秋雨抬起右腿,一脚蹬住叶谷雨的大腿,有些厌弃的仰了仰头,躲开这个憨货凑近的大脸。
“我只记得答应过教你一点杀人的本事。”
叶谷雨用力的向前顶了顶大腿,感觉到林秋雨毫不退缩的右腿发力,他突然之间矮下身子,两手一摊,一屁股就墩坐在松软的地面上,仰头看着林秋雨,瞪着牛眼嚷嚷着,
“我不管,我爹说了,你教我杀人的本事,我就要叫你师父,
我爹还说了,你要不当我的师父,我就不能学你杀人的本事。”
叶谷雨梗着脖子嚷嚷完,垂下脑袋,拉了拉皮衣的前襟,双手抱怀插进衣袖,他动了动屁股,盘起双腿,安安稳稳的坐在地上,像是一只想要开始冬眠的硕大黑熊。
林秋雨看了看这个无赖的憨货,他大概猜测了一下,这个憨货的那个亲爹,应该存着一些别样的心思,是好还是坏?现在看不出来,好在,那位“神使”大人,表达了一些结交的善意。
七天的回归之路后,林秋雨知道自己不再是一只游荡的孤狼,那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也不再是他人生之中的一个过客。
他拍了拍叶谷雨的肩膀,
“明天早上过来找我。”
林秋雨转身掀开挡风的草帘,进入温暖的地窝前,他扭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一片,像是染满鲜血的腥红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