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烛火将密室照耀得如同白昼,有些更明亮的光源明显不是烛火之光,应该是秘术师的杰作。年轻的蜀国公踏进这里,铸铁的门随即扉合拢,将他与外界隔绝开来。里面那些全身披挂的重甲军士原本只是坐在地上休息,见来的人是夜子语,也纷纷起身行礼。
“夜阁主,这些究竟是什么人……”赵构置身于此,也不由得惊叹桂清阁的魄力。他们竟在这汴梁城下偷挖了这样一个庞大的空间,还私蓄如此众多的甲士。这些人怕不就是燕王府前的那半个百人队。
他向四周随意打量了一下,只觉得自己所在这处如堡垒般戒备森严,周围堆砌的全部是军械甲胄,甚至还有神臂弓这样的军国重器,再往前一些还有一扇铁闸高悬,旁边是狼牙滚木之类守城器具。整整两个什的甲士驻扎在这里,他们很明显是在对内戒备。
夜子语没有说话,只是挥手让那些军士各自归位。她领着赵构越过铁闸,走进桂清阁真正的地宫之中。那似乎是在地底洞穴里开凿出来的,方圆几百仗,比蜀国公的府邸还要宽敞。有几个人见到他们主动迎了上来,可更多的医者仆役只是低头忙碌着,根本没空管这些闯入者究竟是何人。
大殿之中,一道巨大的帘幕将这宽敞的房间隔开,外面还有一排甲胄森严的军士和一些休息的医者。可里面则是则是令人发毛的嚎叫声。大滩大滩浓稠的黑血溅在帘幕上,哪怕被隔在外,他还是能听到那血四处喷洒的声音。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仆役往来处置,可也无法阻止那一帘之隔便是修罗地狱的事实。
“小公爷,我说过了,我们本就是一群除魔卫道之人。”夜子语站在帘幕前,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冰冷,恍若覆盖着一层寒霜。“我们本该将这秘密永久地封印在地底的黑暗里,可最近这一年却越来越力不从心!那些‘虫草花’现身的越来越快,几乎没有规律可言。也许过了这个冬天,我们将迎来一次大规模的爆发1
她说着,掀开了帘幕,赵构从缝隙中窥到了内里的情形——里面整齐排列的竟然是与那夜燕王府中恶鬼一样的东西。它们被牢牢绑在床上不住挣扎!医者和仆役,正拿着不知名的器皿刀具,拼了命地想要从他们的血肉里翻找什么!
“国公爷,本来我们的人选不是你。”赵构本能地转身想要逃开,却被他身后的种师道拦祝这位西军宿将不待他开口便出言打断,“不错,原本的人选是燕王殿下,他是当今官家胞弟,在户部和西府都说得上话。我们观察了他两年,以为他虽然性子散漫,在这种事情上总归不会糊涂。却没想,他终究还是一个赵家的风流王爷。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的便被吓得魂不守舍,第二次居然就轻易被人诓骗,从这里偷出了不该碰的东西。”
“不该碰的……东西?老种相公说的是‘虫草花’么?”赵构此时虽然两股战战,可神思无比的清明,他觉得似乎自己已经摸到了这场迷案的脉络——诡异、血腥,而且可怖、可畏。
“衡山的百鬼夜行,燕王府的一夜变乱,终究都是这东西在作祟。小公爷请跟我来。”夜子语分开正忙碌的医者与仆役,带着他们向这密室的更深处走去。赵构这才发现,这宫殿般庞大的空间尽头竟是一处庞大的地穴。一株如蒲公英般的植物缓缓地在他视线里蠕动,粗大的锁链禁锢住它周身,那上面暗红色的符咒明灭不定。这巨物之下,几名秘术师将自己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戒备着这随时有可能爆发的妖魔。
“这便是——虫草花?”赵构站在那庞然大物投下的阴影中,颤抖着问。
“是,它现在正在沉睡。”夜子语上前一步,将他拦在自己身后,“它们是植物、也是动物,它们一生都在寻找破土而出的时刻……白天它们如植物那般吸收阳光,晚上便会化身为巨大蠕虫般的怪物,喷吐出如柳絮样漫天飘飞的蛊毒。那些东西就好像植物的孢子,乘着风在空中纷飞,一段时间后下坠的囊炸开,在半空形成一片黄绿色的粉尘——那些东西每一个颗粒都是蛊虫,细小的虫子会从你的口鼻中被吸入进去,在血肉的温床里产卵、繁殖,几天后便啃食掉你的脑子,让你成为那些茹毛嗜血的‘行尸’。”
赵构闻言惊惧地捂住口鼻,刚想往后退,却又被空闻大师拉住了:“小公爷莫惊,这蛊虫生性喜寒,在寻常温度下活不了太久,想要感染人没那么容易。怕只怕,那些已经被蛊虫侵染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是行走的蛊,被他们咬伤的人,如果不幸没有扛住,也会‘尸变’成行尸。”
“所以,百鬼夜行……百鬼夜行说的是这等图景么?夜阁主、种相公、还有大师!这些年来,你们在这汴梁城下,竟一直养着这等邪佞的东西1赵构此刻觉得这桂清阁简直是个魔窟,他想到了桂清阁可能隐瞒有天大的秘密,却没曾想这秘密竟是地狱的大门。“你们以为自己是谁,道君么?如来么!若是如你所说,那些蛊毒爆发,你们置头顶东京百万百姓于何地?”
“小公爷性烈如火,可听我一言。”夜子语的声音不高,但却似乎有一种魔力,总能让这位有些莽撞的蜀国公从愤怒中平息下来。
“我们并非神佛,可这些年来,以身为盾挡在这些东西面前的始终是我们这些凡人。”她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空闻大师,轻叹了一口气,“你不妨问问大师,十三年前,这东西夜袭灵隐寺的时候,神佛在哪里?”
她又走到那排锁着行尸的床边,指着一个正在疯狂挣扎的行尸说,“你不妨再问问这个人,他是太医院陈老太医首徒,来我这里时才二十岁。他以身试药,没有成功,最后成了这副模样。在他最后的呓语、祈求保佑时,神佛在哪里?”
“还有那个头上戴着抹额的女人。她是这里的守卫,曾经幸运地扛过了两次蛊毒的突然爆发,燕王府那一夜血战,她被行尸所伤。这一次可没那么走运——这一次,她的神佛又在哪里?”说到这里,夜子语微微颔首,面对这位年轻的蜀国公,“所以小公爷,我们养着这可怖的邪物,不是觊觎鬼神的力量,只是因为我们这些凡人愿挡在人间和地狱的门口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