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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政治哲学演讲(四十四)(1 / 1)

卷二:君子之治一宝典

第一讲:《周易》建构的”君子之治”政治理念

第一节:《周易》一书里”君子”含义

怎样认识《周易》一书里的“君子”含义,我们先看《周易》一书之前的典籍里对”君子”一词的表述。

中国最早的典籍应属《尚书》,而《尚书》里可信的最早的文献是《西周书》。

《周书》是西周初期的政治性文献。《周书》中有两处涉及到“君子”一词。

《周书·无逸》:“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樯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这是《周书》中第一次出现“君子”一词,本句用现在的话说是:“周公说:‘啊,君子居身在世,不要贪图安逸,事先了解了种地的艰难,然后再安逸,就会知道劳动百姓的痛苦。”

这里的“君子”是指谁呢?是指君王,或者王公贵族,还是指有国有家的诸侯大夫呢?

《无逸》是周公告诫成王的话,这里的君子是指在位者,既指在位的王,也指在位的官。这里的君子是对称小人(百姓)的统治者身份。

《周书·周官》:“王曰:呜呼,凡我有官君子,钦乃攸司慎乃出令……。”

这句话的意思是:“成王说:‘啊,我所有居官的君子,认真对待你们所负责的工作,谨慎你们的出号发令……。”

这里的“君子”的称呼更是明确,是指百官的称呼,当然西周初的百官不同于后来的百官。西周初是分封制,是宗法下的分封,“凡我有官君子,”是与“周”有宗族关系的(即血缘关系与姻亲关系),还认可为宗族关系。凡受封而有国有家者,而称“君子”。而君子所分封下的百姓称“小人”,是隶属于君子的。《周书》有两处出现了“君子”称法,不过《周官》被认为是伪书,伪书就是说不是西周初期的东西,是后人伪作的。那么《周官》里的“君子”之说也就不可当成是西周初期的说法了。那么,《周书》中唯有一例,就是《无逸》篇里的“君子”称法是可信的。大抵《尚书》很有争议,作为史料恐怕不大可靠。那么在《周易》一书之前,可作信史的当唯有《诗》了。

《诗》(后称《诗经》)里的诗歌被公认是大致最早创于西周初期,最晚的创作于春秋中叶。

《诗》分“风、雅、颂”三类。按产生的时间排序,“颂”在前,“雅”次之,而“风”在后。

“颂”诗里有“周颂”是西周王室的庙堂祭祀乐歌。是主要产生在西周初期兴盛时期,一些乐歌是产生在西周中期,这样来看,“周颂”应是早于《周易》一书了。

《周颂》三十一首,并没有出现“君子”一词。这说明西周初期对“君子”称法是空白的(因为《尚书》很有争议)。

“雅”诗;分大雅,小雅。“大雅”是西周中期和后期的作品,“小雅”在后。

“大雅”是应用于朝会礼仪活动而制作的乐歌。“大雅”31首,又分颂祖德歌诗,颂时王歌诗,美刺时政歌诗。

颂祖歌诗中的周族开国史诗主要有五篇,学者认为大体上是在西周前期根据流传的传说和神话写定的。

“周族开国史诗”里也没有出现“君子”一词。而在开国史诗中的“公刘”、“皇矣”两诗中出现了“君”字。就是在“周颂”31首诗中,也没有出现“君”字。但“周颂”与“周族开国史诗”(《生民》、《公刘》、《绵》、《皇矣》、《大明》)都用的是“王”的称谓。如“文王”、“维王”、“武王”。

“大雅”31首诗里,除去西周前期创作的“周族开国史诗”没有出现“君子”一词外,而在西周中期以后创作的《旱麓》、《既醉》、《假乐》、《洞酌》、《卷阿》、《桑柔》、《云汉》诗中出现了“君子”一词。

这些诗中的“君子”一词的出现,既有比《周易》一书早,也有与《周易》同时代的诗。

这样看来,在西周初期,已出现了“君”的称呼。在“周族开国史诗”里的两个“君”字,就是指君王的意思。《大雅·公刘》:“君之宗之。”(译:推戴他做君主和族长),按“周族开国史诗”来看这“君”的称谓为最早,是歌颂周族的首领,把周族首领称为“君”。周史诗中出现了“君”称,而未出现“王”的称法。“君”是早期的称谓,是早于“王”的称谓。“君”是对周族先祖族首的称号。“君”是一个部族中地位最高,有权威的族首的称号。部族时代的部族首领,是由族人推选的“君”,与“王”是不同时期的称谓与内涵。后来把“君”与“王”结合在一起称“君王”。

而在“周史诗”里第一次出现“王”,是给于“文王”。《大雅·绵》是歌唱古公壇父和文王。

“周族开国史诗”《黄矣》出现第二个“君”字。“克长克君”(能做族长作君主)。这是歌颂太伯王季的德行福延子孙,因太伯王季让国于文王,文王受命,王季是文王(姬昌)的父亲。“王”是后来的尊号。《诗》里首给予“文王”。“文王”之前,周族首领即文王的祖辈称“君”。

从《诗》里来看,“君”称早出,“王”称是晚于“君”称。

“大雅”里的《旱麓》诗中出现的“岂弟君子”。

《既醉》诗里的“君子万年”。

《假乐》诗里的“假乐君子”

《洞酌》诗里的“岂弟君子”。

《卷阿》诗里的“岂弟君子”、“维君子命”“、维君子使”。

这里的“君子”均是指周王,是指周开国文王,武王的后代。这些出现“君子”的诗作,均是西周中期及以后产生的。那么,这“君子”无疑是周族的“君”之后代之称谓了。“君子”即“君”的子孙。“君子”的初义就是周族开国“君”的后代了。西周那些受封的官,即有国有家者则称“君子”,而对其统治之下的百姓则称之谓“小人”。但“君子”概念随着时代而演变,从“大雅”诗里的“君子”来看,主要是指周王,还处在特定的指向。而产生在西周末期的《桑柔》和《云汉》两诗中的“君子”有泛指的特征,即泛指统治者。也自然是指周开国君王的后代。“天下”是周王的,周王把“天下”分封给宗族子子孙孙。“君王”拥有天下,而“君王”的子孙,即“君子”拥有封地。而到西周后期,和东周初期产生的“小雅”诗作里出现的“君子”一词就多了起来。除一些特指周王,大多是泛称,指贵族,诸侯。

而“风”160篇诗中有20篇出现“君子”一词,这“君子”一词也同样指先君,君王,国君,贵族等。

从《诗》里的“君子”一词来看,早期主要是指君主,后期有泛指,即王公贵族有身份的统治者,本义是周族先君的后代,而称“君”的“子”,即“君子”。《诗》里的“君子”是一个身份概念,还没有赋予上道德内涵,但已包含着一种尊称以及情感的色彩。

无论《周书》,或是早期《诗》里出现的”君子”一词,都是指周族先君的后代,即在位者,凡分封有国有家者。

总之,《周易》一书之前的《诗》里已有”君子”一词的出现,也表明”君子”只是个身份概念。

我们且看《周易》一书对“君子”又是如何的表述?

《周易》一书共有六十四篇文章,而且十五篇涉及到“君子”一词,其中还有三篇是通篇讲“君子”之道。严格地讲《周易》六十四篇,是针对“君子”讲述的政治道理,即为“君子”讲述修身、齐家、治国的政治道理。

現把《周易》一书里有关对“君子”的论述摘录如下:

《乾》:“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历,无咎。”

《坤》:“君子有攸往,先迷而后得主。”

《小畜》:“月儿望,君子征凶。”

《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

《同人》:“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

《谦》:“谦,亨,君子有终。”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劳谦,君子有终,吉。”

《观》:“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

“观我生,君子无咎。”

“观其生,君子无咎。”

《剥》:“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遁》:“好遁,君子吉,小人否。”

《大壮》:“小人用壮,君子用罔”

《明夷》:“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

《解》:“君子唯有解,吉,有孚于小人。”

《夬》:“君子夬夬独行,遇雨若濡,有愠无咎。”

《革》:“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

《未齐》:“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吉。”

《周易》一书共15篇出现了“君子”一词,出现的次数共十九次。那么《周易》一书“君子”的含义的是什么呢?

我们知道现在所说的“君子”是指品德高尚的人,“小人”是指品德不好的人。那么,《周易》里的“君子”是否也是指人的品德所言呢?我们已论述过《诗》里的早期诗歌里出现的“君子”是个身份概念。

《诗》里在西周早中期产生的诗歌中出现的“君子”称谓,是指“周王”,到西周后期产生的诗歌中出现的“君子”的含义趋向扩大化,已不特指“周王”,而扩大到整个贵族统治集团。《周易》里的“君子”称谓与西周中晚期产生的诗歌里出现的“君子”称谓,应是同一概念,即是一种泛指,是指周族开国君主之后的子孙,应是一个血统上的身份概念。

正如有学者所言:“君子的初始涵义为"君之子"。"君之子"更能体现西周初年的分封制和嫡长子世袭制对于语言文化的影响。周朝通过分封制"封土建君",使各地区的政权脱离原始的自然状态,又以立长立嫡世袭制确定政权传递方式,从而建立起政治秩序。嫡长子世袭制维系了统治阶级的统治政权和尊贵地位,作为统治者的儿子也因此而尊贵,换言之,"尊贵男子"可由"君之子"衍化而来。而"尊贵男子"则难以反映统治者之间的血缘关系和政权更替方式。因此,我们可以大致推论君子的初始涵义为"君之子",也就是说君子得名是因为其为"君"的儿子。在分封制和嫡长子世袭制的共同作用下,君子又引申为"贵族男子"和"统治者"。正如许倬云先生所指出的那样,"君子作为‘封君的儿子’这个涵义引申以后,就包含了通过血缘关系联结起来的与统治集团有关的所有人员,这就使得‘君子’成了‘贵族’的同义词"”。

现代学者余时英对“君子”的说法:“君子在最初即非道德之称,更不是天子之民的通称,而是贵族在位者的专称。下层庶民纵有道德也不配称为“君子”,因为他们另有小人的专名,“君子”之逐渐从身份地位的概念取得道德品质的内涵,自然是一个长期演变的过程。这个过程大概在孔子以前早已开始,但却完成在孔子手里”。(《内在超越之路》)

确实“君子”与“小人”起初是个对称的身份概念。“小人”纵有道德也不配称为“君子”,因为“君子”本不是道德概念,当然小人再有道德修养也不能进入君子的行列,“君子”是个血缘的统治阶层,“小人”是被“君子”统治的对象。只有到了后封建社会,“君子”与“小人”才变成了道德概念,而失去了身份概念。

《周易》一书里的“君子”之义指向最恰当的是亦君亦侯的在位者。即西周有身份的在位者,已不再是“君子”本初之意,即“君”之“子”。

《周易》一书里出现的“君子”,与其之前《诗》里出现的“君子”的指向有所不同了。《诗》里出现的君子,指谓的是周王,是对周王的颂称。而《周易》里的“君子”已不是专指周王,也不是指君王,即当时的指有国有家的在位者。

《周易》里的“君子”与后儒(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学)所称的“君子”也有所区别,即《论语》等儒学中的君子称谓有所不同。在三个时段里产生的《诗》(西周中期以前产生的诗作中出现的“君子”是特指周王)、《周易》(《周易》里的“君子”是指亦君亦侯的在位者)、《论语》(《论语》里的“君子”是指“学而优则仕”的为官者)。三部书里出现的“君子”的称谓,代表了三个时段的发展过程。这三种书里的“君子”指称虽有所不同,但无本质区别,故先秦的“君子”一词是个政治概念。

西周中期产生的诗作里出现的“君子”一词,是指“周王”,是歌颂周初文、武、成三王的颂称,那些诗是周朝的王室成员或封国成员歌颂先王丰功伟绩的颂歌,“君子”之意是褒奖先王的称呼。

《周易》一书并不是王室成员歌颂先王之功德的书,而是独立思想者而为有国有家者(即“君子”)讲述的安邦治国的政治道理。《周易》里的“君子”是广义上的称谓。即西周有国有家者的贵族统治集团。是周王已名存实亡而诸侯国家独立的时代背景下的“君子”称谓,那么《周易》里的“君子”就是指有国有家的大大小小的统治者,是区别于被统治者的“小人”的统治阶层。

一些学者认为“君子”一词经过孔子师生努力,大体在战国时期就基本完成了从血统论到道德论的转变,而事实上这个转变是随着帝王制度的确立而完成了转变。

《论语》里的“君子”虽然设定了浓重的道德内涵,但从《论语》里对君子的论述内容来看,看不出什么从血统论到道德论的转变。若从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上达,小人下达”的这种“君子”与“小人”的对称的一对概念上来认为是从血统论变成道德论是不准确的。而“君子”与“小人”这一对称的概念早在《周易》一书中就建立了起来。如:

《遁》:“好遁,君子吉,小人否”。

《观》:“童观,小人无咎,君子吝”。

《剥》:“君子得舆,小人剥庐”。

《大壮》:“小人用壮,君子用罔”。

《解》:“君子唯有解,吉,有孚于小人”。

《革》:“君子豹变,小人革面”。

若把先秦里的“君子”和“小人”认为是一对道德概念,那么也并不是孔子完成的,而是《周易》作者。但先秦的“君子”与“小人”这对概念,并不是道德概念,而是身份概念。《论语》里的君子已然是个政治概念,虽然给“君子”赋予上浓重的道德内涵。但完全不同于后封建社会里把“君子”与“小人”变成人格道德上褒贬的专用词。后封建社会里,凡是符合封建道德礼仪规范行为的人都可以称为“君子”,在后封建社会里的“君子”一词,已经失去了身份的含义。

总之,《周易》一书里的”君子”一词不是个道德概念,而是个身份概念。《周易》里所言的”君子”是指西周周天子下有家、有国的分封贵族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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