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恹恹摇头,哑着声喃喃:“安生,我不想喝了。最近总是常感恍惚,娘说,是药三分毒,或许是因为草药喝多了才会导致我提不起精神,我想停一停。”
顾安生眸下一黯,双手背后,无声攥成拳,“乖,就是因为身子弱,才要多喝些草药,你放心,这些草药都是我精挑细选过的,不伤身的草药,常感恍惚,与喝药没有关系……”
“可我就是不想喝了嘛。”女子拿着梳子低声祈求:“安生,就停几天可好?”
浅浅的鼻音里,隐隐还携着撒娇的意头。
“不行!”顾安生强势地打断道:“别的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一条,不行!”
“安生……”
顾安生垂眼无意一瞥,看见妆台上放着一枚小小的婴儿长命锁,顿时克制不住的火冒三丈起来,一把抓过那只长命锁就往地上狠狠摔了去。
扯过惊慌失措的小七胳膊,猛地将她从梳妆台前拽站起来,恼怒质问道:
“长命锁!谁允许你把这东西带到我们的房间里来的?!你是不是也挺想要这个野种的!你难道就这么想给别的野男人生孩子?!贱人!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臂上用力一甩,将虚弱的姑娘扔趴在地上。
姑娘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是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趴在地上僵了僵,半晌,才忽然觉醒,艰难撑着身子昂头向他泪眼婆娑地解释:
“这不是我弄来的,这是娘……她说是送给我的,我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寓意,你们外族人的规矩,我怎么能懂?!”
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言语太出格,顾安生熄了火,犹豫一阵,才把姑娘从地上搀扶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七,是我刚刚魔怔了,我不该胡说……”
姑娘被扶到床上坐下,含泪失望地问他:“你一直都是在意的,对不对?你怕我有了别人的孩子……让你脸上难看,你嫌我脏了,所以你最近,越发不想碰我,越发冷淡我……”
“没有的事,小七,你别多想。”顾安生说着这话,眼神却是不敢往她身上瞥,端来药,继续催促:“快把药喝了吧,药都凉了。”
姑娘瞧了一阵那药,突然笑出声,警醒地问:“安生,你实话告诉我,这药到底是什么药?”
顾安生别过脸:“都和你说了,是养身子的药。”
姑娘眼圈一红,陡然出手打翻了他手里那碗药,嘶声大吼道:“一直以来,我都百分千分的信任你,所以你端来的汤药,我都是想也没想就喝了,全然没有戒备之心。
可刚刚你说完那句话,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些时日你端给我的这么多碗汤药里,有一味我不怎么熟悉的草药……也是你的话,提醒了我,让我瞬间记起了那味不熟悉的草药究竟是什么……
绝骨子……那是药性最猛的打胎药!药入腹,便是成型的婴儿都能药成血水打下来!你给我喝了这么久,我都没有反应,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清白吗!
你知不知道那药有孕之人服用会滑胎血崩,而没有身孕的女人服用,会绝子的!”
“我问过郎中,停药以后再好好休养四五年,还是有机会得子的。”谎言被拆穿,顾安生倒是一点也不慌张,依旧淡然自若地蹲下身,收捡地上的碎碗片。
“清白?你还有清白么?那夜你和多少个男人在一起了,你自己心里没数么?我以前是为了安抚你才和你说不在意,你倒还真信了!
小七,那晚上的事你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顾家少奶奶,你要是生了野种,我会无颜见人的。”
“我和你说过我没怀孕,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姑娘痛彻心扉地冲他嘶喊。
可他,收拾完地上的瓷碗碎片,却转身离开了房间:“你们巫族人的体质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我见过书上一则记载,苗疆巫女怀孕后不会很快就显怀,有的五个月以后才能看出来,有的甚至得八个月。
小七,你现在又是呕吐又是嗜睡,反应这么明显,我不得不防。堕胎药你必须喝,哪怕以后你我无子,我也不允许你的肚子里生出来别人的野种!”
“顾安生!”姑娘扶着雕花床栏站起来,虚弱地冲男人离开的背影喊道:“你说过,你会一生一世爱我,你说过你带我离开苗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难道这些话,也是安慰我的不成?!”
然而离开的男人并没有回应她,甚至在听见这句话后,逃离的步伐迈得更快了些……
再后来那两个月,顾安生除了每天都给小七送药去见小七一面之外,其余时间,都一个人躲在书房里。
府内人见小七的肚子一直没能大起来,也开始对小七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了。
有人不知从哪听见了什么风声,甚至开始在府内谣传少奶奶与少爷成婚时并非完璧,因此少爷才在婚后对少奶奶越来越冷淡……
顾家父母看小七迟迟没能怀上孩子,亦是对小七颇有怨言,又因受谣言影响,渐渐地也在心里认定小七是个不守妇道,婚前失贞的女人。
短短几个月,小七失去了丈夫的宠爱,也没了公婆的庇护,在府内生活的更是举步维艰,处处遭下人丫鬟的非议白眼。
不久,顾安生在好友的诱拐下,学会了流连烟花巷,并且与一青楼女子一见钟情,迅速坠入了爱河。
顾安生将青楼女子带回家,公然在顾家父母与小七面前提出纳妾。
病了多日的小七彼时终于硬气了一回,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严词拒绝让青楼女子进门,且将顾安生狠狠数落了一通,让顾安生在众目睽睽下丢尽了颜面。
顾家父母也为了顾及本家名声,不敢答应顾安生将青楼女子迎娶进门,但却同意让那个青楼女人留在顾家侍奉顾安生……
青楼女子向来手段高明,刚进顾家没几天就把顾安生迷得神魂颠倒,让顾家父母对她刮目相看,彻底改观。
是夜,小七拿着一卷让顾安生心仪已久的名画去找顾安生,妄图向顾安生示好,与顾安生从头再来……
但刚走到顾安生的书房外,就听见里面人疲惫说道:“我忘不了,忘不了那天晚上,洞房花烛夜,那么多男人……我现在抱着她,就觉得恶心!
那日,我与她同房,摸到她腰上的伤口,我差些呕出来!就算她把自己洗上一千遍,一万遍,我也觉得脏,娅,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么?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众男人扛进房中,尽管我知道,那不是她的错……可我就是不敢,不敢多碰她,不敢让她生下野种,更不敢让她有我的孩子,我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所以娅,给我生个孩子吧,我想要一个干干净净的儿子!”
“那夫君你,现在还爱她吗?”
“爱?呵……我爱的,是以前那个完美无瑕的她……娅,一开始我觉得我可以做到不在意,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时间越长,那场景就在我的脑子里翻来覆去越浮现越清晰,一想到她肚子里可能会有野种,一想到那夜她和那么多男人在一起……我就恨她,恨我自己!”
立在门外的消瘦身影呆住,手里的画卷,攥出了褶皱。
清风朗月,湖畔前——
黄衣女子站在柳树下无声抹眼泪。
倏然,苗疆圣母的虚影投落在了她的眼前。
圣母拄着权杖冷眼睨她,无情嘲讽:“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你就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了,真是出息!看见了么,这世间男子皆薄情,你没有步本座的后尘,不照样被男人弃若敝屣,抛弃羞辱么?
小七,如今你的男人也不要你了,你也变成孤家寡人了,你现在所承受的痛,不比本座当年少!
当初你一心想逃离苗疆巫族,奔赴你所信仰的爱情,然眼下,你的结局又是如何?瞪大眼睛看清事实吧,这就是愚蠢不自知的下场!”
黄衣女子抹了把眼泪苦笑,盯住圣母,平静地质问:“那个女人,是你安排的吧?”
圣母挑眉坦言:“是。本座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在那个异族人的眼中,并不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能让你认清事实,便证明本座这步棋,下对了。”
黄衣女子突然咧嘴狂笑了起来,猛地冲上去想要掐圣母脖子,可却从圣母的虚影里直接穿了过去……
再回头,圣母回眸冷飕飕地凝望她,与她四目相对,“你想弑母。”
黄衣女子疯癫的继续笑,笑着笑着就满面泪水,抬手指着她,恨恨道:“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辈子,是你害我婚前失贞,女子重贞洁,而你却让人当着我丈夫的面夺去了我的清白!
金花圣母,我这一生的悲剧都是你造成的!你才是我无尽苦难的开始,你才是这世上最大的恶魔!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毁了我的家,毁了这世间对我的爱,毁了我的一生一世,我恨你——”
听着女儿对她的高声控诉,圣母却弯唇冷笑,字正腔圆地讥讽道:“没有人毁你,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放着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神圣巫女不做,非要执意来追求这世间的什么情什么爱。
为了一个外族人,你弃自己肩上的使命于不顾,弃自己的母亲与亲人于不顾!为了一个男人,你拿整个苗疆的命运当儿戏!
你说你是不是贱!从小到大食着苗疆巫族千万子民的供奉,却不饮水思源,说走就走。你这种不负责任的圣女,实是我圣女一脉的耻辱!
没有人造成你的悲剧,你的悲剧之路,是你亲自选的!而本座,只是让你看清这世间人性罢了!”
“你胡说!要不是你夺走了我的清白,要不是你害我,找那一堆恶心的男人欺负我,安生不会不要我的!他不会嫌弃我,不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是我先负了他,是我先让他失望的!”
“冥顽不灵!”圣母恼怒的一敲手中权杖,目光凛冽地戳破道:“如此执迷不悟,真是死不足惜!既这般愚蠢,那本座就再告诉你一件事!
你们成婚那晚,是他自己药倒了顾府上下,将你交给我的。本座命人与你圆房时,他就站在房外,没有任何人拦着他,本座给过他反悔的机会,是他不肯要!那时他完全可以冲进去救你,可他没有!
因为本座同他做了交易,把你的新婚夜交出来,本座会给他一万两白银,助他顾家的生意起死回生,保他顾家荣华富贵不消散!
这些事,在你们拜堂成婚前,他就已经同本座说定了,新婚之夜,他不过是用了个苦肉计就把你骗过去了,然,你但凡有一分脑子就该想到,那夜持续到了三更天,那么长的时间里,为何你的声声求救他一声都不曾回应!”
这个事实一经说出,于黄衣姑娘而言无疑是个晴天霹雳,将她唯一的精神支撑给劈碎一地——
女子虚弱的腿上一软,瘫倒在地。
神魂无主的摇头,不敢相信,“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这样做,区区一万两……他怎么能就这样把我抛弃了呢……他怎么能拿我做交换呢?我不信,我不相信,一定是你空口编造出来的,一定是你在骗我!”
圣母冷脸凝重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当今天子乃是天上尊神转世,所有巫族进入京城,巫力都会被压制,本座倒是想借此机会给他顾家好看,但本座没那个本事,你在京城生活这么久,还不清楚么!”
“不,不该是这样的,不!不——”
瘫跪在地的圣女情绪激动几近癫疯,捂住耳朵自欺欺人:“他不可能这么对我的,不可能,是你逼的,一定都是你逼的!”
圣母继续没有感情地戳她伤口:“背叛巫族,这就是你的下场!小七,你从小到大心心念念想要逃离的地方,才是唯一能庇护你的地方!
你愚蠢的选择造成了你一生的悲剧,如今你同当年的我又有什么不同?你甚至比我还要凄惨。
至少我还拥有无上权势,至少我还是苗疆巫族的信仰,你呢,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的丈夫不要你,是他抛弃了你,又嫌你脏,是他亲手把你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
是他害你被人欺辱,是他毁了你,是你自己毁了你!”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黄衣姑娘崩溃疯狂大叫,蓦然蓄起灵力,出掌往圣母的虚影狠狠击去:“我要杀了你!”
掌力撞进圣母的影廓中,圣母脊背一僵,张嘴呕了口鲜血出来……
满脸清泪的圣女从地上踉跄爬起身,恨毒了的瞪着圣母,双手颤颤合十,眼神坚定的哽咽着起咒:“我恨你,恨安生,更恨那暗不见天日的巫族,我这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支配中,从未有过一日自由!
你们不放过我,那我,也不要你们了!我以巫族圣女之名,诅咒你苗疆巫族,凡巫族子民,一生一世,不得挚爱,情深不寿,动情即伤,诞子既亡。
我也要让你们尝到求之不得,孤煞一生的滋味,我要让你们永失所爱,痛心一生,不得善终——”
“混账东西!你这是要绝我巫族之后啊!”
“巫族带给我的伤害,终有一日,我会全部还回去!”
“你这个不孝女!”
……
黄沙滔天的悬崖口。
黄衣圣女被人逼得无路无走,转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小七!”
落崖那一刻,顾安生扑了上去,及时抓住了圣女的胳膊。
“放开我!”圣女怒喝。
顾安生扒在悬崖上咬紧牙关坚决道:“不!小七,我不会放你走的!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身边!”
圣女苦笑着摇头:“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你先不要我的……我离开,对你没什么损失,反正你已经不爱我了,不爱我,何不放我走!”
“小七,骗了你是我的错,可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母亲说,只要你新婚之夜肯与巫族人圆房,她以后就再也不会插手我们的生活了。我是在为我们的未来着想!你说你想要自由,我这是在帮你摆脱巫族的控制!”
“你撒谎!”黄衣圣女冷脸无情拆穿,“你若真是这样想,就不会逼着我喝那么久的打胎药,更不会嫌我脏。
你们中原男子真是好生奇怪,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妻子。明明就是自己主动那样做的,却偏要安个冠冕堂皇,好听的理由。
女子贞洁不在,被别人玷污就是肮脏恶心,而男子却可以光明正大的环抱别的女子上榻,还不用接受任何谴责。
在感情中,女子背叛男子就是荡妇,而男子背叛女子,就是理所应当,甚至都称不上背叛……凭什么?!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们中原男人,个个都是虚伪之徒!”
“小七……”
“我是你口中那有瑕的碎玉,你既看我恶心,为何还不愿放过我?!”
“你是我的女人,就是死,也只能死在顾家!”
“你做梦……”
“小七,咱们从头再来好不好?我再也不嫌弃你了,我以后一定会待你好,千倍百倍的待你好!”
圣女绝望的笑了笑:“你,又骗我……”
末了,圣女还是被顾安生的人强行从悬崖下拽了上来。
顾安生将圣女扛回了顾家,为了防止圣女再逃跑,顾安生把圣女住的房间上了锁,门窗全部钉的死死的——
“顾安生!你放了我,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顾安生看着门后不停拍打门框的影子,眼神黯然,哽了哽,道:“小七,我会每天都来看你的。我不能让你离开我,只能用这个办法囚住你……原谅我,让你再一次住进了牢笼……我别无选择,小七,别恨我。”
“顾安生,你混蛋——”被锁在房间中的圣女痛哭出声。
“夫君想让圣女永远留下来,我倒是有个法宝,此乃天策地横画卷,相传乃是神界法宝,可将会灵术的人封印进去,永世不得出。”
“小七,别怪我心狠……我既要了你,就定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走。”
“顾安生,我们此生的缘分已尽!”
圣女又一次逃出顾府时,顾安生将画卷抛了出去——
那画卷陡然灵力迸发撞进了圣女体内,圣女当场吐血晕死在地,而圣女的魂魄,则被画卷吸进了画内世界,封印至今——
“小七——”
强大的灵力突然把我从画中世界撞了出来。
“夫人!”
幸亏玄晔及时抓住了我的手,这才没让我被画中神力震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