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吉觉得脚上的靴子有千斤重,每抬一下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他抬起头,一阵眩晕,周围热浪蒸腾,眼前的景物变得飘忽不定,鱼鳞状的沙丘忽然变成白浪翻卷的湖水,烟波浩淼,蓝得令人心醉……
“水……”背上的嬛罗无意识地呢喃,声音干涩,若有若无。
郑吉狠狠一咬舌尖,尖锐的刺痛传遍全身。他知道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很多身陷大漠的人在极度缺水的情况下都会如此,如果不能及时清醒,就会发狂而死。
郑吉把嬛罗抱在怀里,看她目光涣散,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感觉到生机正渐渐离她而去。他抽出吞雪刀,割开自己的手指,血水涌出,滴进嬛罗的唇间。
嬛罗下意识地吞咽,如饮甘泉,一滴滴血水流过她的喉咙,唤醒她的意识。
“郑吉……”嬛罗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郑吉苍白的脸和血渍凝固的手指,泪水溢满眼眶。
郑吉慢慢站起来,又把嬛罗放到背上,咧嘴笑道:“公主,相信我,日落之时我们一定能走出大漠。”
嬛罗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更咽道:“我叫嬛罗……”
也许郑吉的自信起到作用,第三天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们终于从大漠里爬出来。一条河流从沙漠中流过,两岸芦苇茂密,还有黑黢黢的树林在月光下静默着。
嬛罗把脸埋进河水里,很久很久才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郑吉……我们终于活着走出来了……”
郑吉把刀插在草甸上,身子摇摇欲坠:“是碍…我们活着走出来了……”他没有说完,眼前一黑,狠狠摔进河水里。
郑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岸边的胡杨树下,身下铺着柔软的芦苇,显然是嬛罗的手笔。他的眼中浮起一抹笑意,真是想不出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是怎么做到的。
郑吉爬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感觉好了很多。有了水,一切都不是问题,大漠又算什么呢?
岸边的草甸上盛开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一只沙兔在草丛里探头探脑。几头野鹿在林下觅食,看到郑吉,机警地抬起头,鸣声呦呦。
太阳升到了胡杨树顶,一条宽阔的河流从大漠中奔腾而来,白浪如雪,飞珠溅玉。不远处,七个大小不一的湖沼仿佛结在一根藤上的瓠瓜,油绿滚亮,参差相连。湖边芦苇丛生,野荷摇曳。沙洲上遍生胡杨树,或临波照影,或婆娑起舞,犹如一段金色云锦落入大漠,直逼天际。
“郑吉,你醒啦?”身后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郑吉转过身,看到蓬头垢面的嬛罗,衣服破了,靴子也掉了一只,抱着几根枯树枝,一只手提着浸透泥水的靴子,粉嫩雪白的小脚沾满沙尘,满脸汗水,可怜兮兮,就像一头惊慌的小鹿。
郑吉接过嬛罗手里的树枝:“你应该叫醒我。这些事情不能让公主去做。”
嬛罗低下头,嗫嚅道:“我想去河里抓条鱼给你熬汤……可是我真的很笨……”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挺翘的琼鼻皱起来,似乎有些懊恼,又有些生气:“我说过,你不要叫我公主。”
郑吉一怔道:“不叫你公主,那叫你什么?”
“傻瓜,我叫嬛罗……”嬛罗白他一眼,双颊酡红。
“这个……好像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说行就行,你们汉人真啰嗦1嬛罗坐到沙地上,捡起一片金黄的胡杨树叶,看了半晌又笑起来:“郑吉,这里好美哦!蓝天、白云、碧水、黄沙,还有一望无际的胡杨林,简直就像仙境一般。我们在这里住下来,再也不走了,你说好不好?”
郑吉吓一跳:“这怎么行?你是大宛公主,金枝玉叶,不赀之躯,怎么可以住在这里?”
嬛罗眼也不眨地看着郑吉,幽幽道:“若是我告诉你,我不喜欢做公主,也不希望是金枝玉叶,你相信吗?”
郑吉望着那双碧落海一样的眸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抓起地上的枯枝,转身朝河边走去:“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抓两条鱼。”
“嗯1嬛罗乖巧地点点头,望着郑吉高大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噙上一抹笑意。
太阳越升越高,河水带着冰川雪山的气息扑面而来,站在岸边,郑吉感到阵阵凉意。
正如嬛罗所言,这里人迹罕至,的确很美,但他身在行伍,有军令在身,不能滞留在外。嬛罗又是一国公主,匈奴人和马贼必欲得之而后快,他们后有追兵,前途未卜,在这里多停一时就多一分危险。
郑吉抓了两条鱼,刮去鱼鳞,剖去内脏,寻些野葱、甘草、野生黑枸杞之类的新鲜食材填入鱼腹,洒上盐末,用荷叶把鱼包好,外面用苇叶扎起来,糊上河泥,埋入挖好的沙坑里,在坑下掏洞生火,一个时辰后,一道颇具江南风味的泥烤鱼出现在嬛罗面前。
嬛罗早饿坏了,郑吉做这做那的时候,她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口水差点儿流下来。
郑吉拿起泥烤鱼,敲去外面的泥块,解开苇绳,撕掉荷叶,露出白嫩的鱼肉,霎时,鱼的鲜味、泥的腥味、荷叶的清香以及各种食材特有的芬芳一起涌来,沁入肺腑,嬛罗的口水哗啦啦流下来。
嬛罗完全忘记矜持,一把从郑吉手中抢过鱼,不顾烫得嗷嗷叫,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恨不能把舌头和手指头都吞到肚子里。
郑吉有些好笑,这是吃厌山珍海味的公主么?饿死鬼投胎吧。
“郑吉,我还要吃1嬛罗风卷残云一般吞下整条鱼,又看向郑吉手中那一条,眼中恨不得生出小手来。
郑吉大笑,又把鱼分给嬛罗半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