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鹤冷冷说道:“只不过空有一身蛮力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众人自讨没趣,好不尴尬。东方一鹤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把长剑,平平举起,指着叶枫,道:“请你拨剑。”脸色凝重,显然已经将叶枫视为势均力敌的对手。叶枫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感激。东方一鹤此时拨剑,并非有意向他炫耀高深莫测,天下无敌的剑术。事实上东方一鹤完全摆脱了剑对他束缚,已经到了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无剑胜有剑的境界,草木飞花皆可以成为他破敌取胜的利剑。
东方一鹤之所以拨剑,是因为他要引导叶枫,教叶枫如何驾驭使用体内强大的力量,否则叶枫就像目不识丁的蠢人,却将满屋子的孤本、珍本当作了擦屁股的手纸。叶枫心道:“师父常言道,凡事要有收获,万万不可蚀本,我分明是个烫手山芋,人人避之不及,他不遗余力帮我做甚?”东方一鹤目光如炬,仿佛一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道:“你很像我一个朋友,少年时候的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温柔至极。
少年时候的朋友,最是难以忘怀,只有热血豪情,没有任何利益算计。东方一鹤的少年朋友后来怎样了?是生是死?是至今还肝胆相照,推心置腹,或者早已分道扬镳,形同路人?这也能算做帮助叶枫的理由?东方一鹤身为魔教长老,久经历练,老谋深算,岂会头脑发热,轻率行事?叶枫不再多想,双眼一直盯着东方一鹤手中的剑,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曾经以为,只有天底下最名贵的宝剑,才能配得上东方一鹤,但是他真的失望了。
这把剑除了采用特殊材料制成,可以卷成一团,放入?中之外,看起来简直就不像一把剑。剑长五尺,剑身极细,并无剑锷,握手之处裹了块油迹斑斑的青布,想来是东方一鹤在某个小店吃饭,顺道把桌上的抹布,拿来包裹长剑了。叶枫的心忽然跳得飞快,不管怎么样,他总算看到了东方一鹤的剑,有些人至死也没有看到过东方一鹤的剑是怎样的。东方一鹤道:“请你拨剑。”叶枫深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平静下来,左手往外推出,铜鼎旋转着向东方一鹤撞去。
与此同时,他右手拨剑出鞘,连人带剑对着东方一鹤射去。这一剑他使得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东方一鹤过招,倘若一昧炫耀技巧,拖泥带水岂非自讨苦吃?东方一鹤道:“来得好!”长剑斜指,叮的一声,刺在飞来的铜鼎之上。那铜鼎却似被人在底部用力托起,蓦地向上冲起数十丈,发出尖锐的声音。众人仰着脖子,目瞪口呆看着不断向上的铜鼎,张大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枫心头突地一跳,险些叫了起来:“我可以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招式了!”原本东方一鹤快若闪电,难以捉摸的动作,此时却好像是有意放缓下来,手臂怎样伸展,长剑指向何处,尽被叶枫捕捉到眼里。东方一鹤真的有所保留,只使了几分功力么?当然不是,旁观的众人神情迷惘,显然搞不清楚铜鼎为什么无缘无故飞上天了?叶枫随即心中明白,原来那药丸不仅让他的功力暴涨,而且使他的眼力锐利无比,所以就能看到东方一鹤的一举一动了。
东方一鹤一剑挑开铜鼎,长剑并不停留,递到了叶枫身前,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一旦你快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纵然有破绽,漏洞,亦能被掩盖过去。”叶枫长剑外翻,居然将东方一鹤的长剑荡到一边,着实惊喜交加,道:“因为对方往往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击杀。”东方一鹤连刺几剑,尽管飘忽不定,但对叶枫而言,至少心中有数,能够从容应对了。叶枫长剑左遮右挡,将东方一鹤的攻势一一化解。
东方一鹤哈哈一笑,绕着叶枫奔跑,长剑连刺,皆着刺向叶枫各处要害,冷笑道:“你何曾见过花架子十足,动作慢吞吞的人成为绝顶高手?只有迅速,才能致命!”叶枫信心满满,宛若长了三头六臂一般,无论东方一鹤的长剑从何处刺来,总有办法招架,两人窜高伏低,快打快攻,迅捷无伦。只可惜边上观望的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哪晓得眼前是千载难逢的决战?心中都在埋怨他们转来转去做甚,转得他们头晕目眩,心烦意乱。
东方一鹤道:“怎么样?”长剑忽然似柔软的布条,从左至右,无声无息地往叶枫腰间绕了过来。倘若是功力与他相差悬殊之人,必然难逃一劫,被拦腰斩断。叶枫虽然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招数,但仗着自己有一身与东方一鹤不相上下的功力,心中倒也不惧,道:“很好!”长剑侧立身边,如座险峻挺拔的山峰,截住了东方一鹤卷来的软剑。东方一鹤欺近一步,软剑蓦地窜起,贴着叶枫的剑身,似昂起头的毒蛇,咬向叶枫的手腕。
叶枫双眼早窥得真切,手腕一翻,长剑挑起,附在剑身上的软剑反弹回去,居然往东方一鹤的喉咙刺去。东方一鹤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道:“看来你还不是太笨的人!”手臂抖动,左右盘旋的软剑忽然变得笔直,精光四射,向叶枫的心口刺了过来。叶枫身子斜转,长剑挟着一道青光,从上而下,向东方一鹤左臂斩落。众人忽然大声叫道:“小心,小心!”往后退了十余步,抱着脑袋蹲下,眼中均是恐惧之意。
铜鼎势力衰竭,从空中直直落了下来,须臾间,离得他们头顶已是不远。东方一鹤无视随时会将他们砸成肉酱的铜鼎,长剑翻了上来,指向叶枫的喉咙,完全不顾那条随时会被叶枫砍断的左臂。叶枫心念一动:“这老头当真争强好斗的紧,竟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我岂能和他一样糊涂?”长剑撤回,身子纵起,长剑挑起铜鼎,那铜鼎连续翻着筋斗,跌到山下去了。东方一鹤抢上一步,长剑架在叶枫的脖子上,哈哈大笑,道:“你还是打我不过!”叶枫叹了口气,搓着双手说道:“姜总是老的辣!”
东方一鹤听在耳里,极为受用,拍着叶枫的肩膀,道:“像你我旗鼓相当的人,绝对不可以被外界干扰,最先沉不住气的人,便是第一个倒下去的人。”叶枫倒有自知之明,不敢真的和东方一鹤相提并论,东方一鹤毕竟是当代武学大家,毕生钻研剑术,加之一生经历大小数百战,经验丰富。纵然叶枫功力如何提升,终究缺失实战的锻炼,若非东方一鹤是在指教点拨他,真到了双方全力以赴的地步,叶枫恐怕十招之内便被斩杀,岂容得他来来往往数十招?
叶枫沉声说道:“正是。”东方一鹤道:“剑一出鞘,务必做到心硬如铁。哪怕天大的变故,决不可分心。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对手的眼睛,始终在寻找你的破绽。”说话之间,众人重新摆上酒菜,东方一鹤照旧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叶枫却不时闭上眼睛,将方才与东方一鹤打斗的场景,在脑中一遍一遍的回放,寻找不足以及改进之处,越想越觉得回味无穷,满桌香气弥漫的佳肴,反而吸引不了他。东方一鹤见他如痴如醉,忽然冷笑几声,道:“你知道你当下最缺乏的是什么?”叶枫不加思索道:“信心、勇气、实战经验。”
东方一鹤道:“你说是说对了,只不过搞错了次序。”叶枫凝视着他,道:“噢?”东方一鹤道:“只有不断挑战,才能获得信心,勇气。”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枯瘦却结实的胸膛,上面横七竖八生着似风干的蚯蚓般的十多条伤疤,众人吃了一惊,“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只听得东方一鹤淡淡道:“还要付出代价,被别人砍的次数多了,自然乖觉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了所谓的神。”叶枫情不自禁握紧双手,觉得全身发烫,心跳得很快。
新娘轻轻抚摸着他青筋鼓起的手背,幽幽说道:“我不要你做甚么高高在上的神,我只要你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叶枫叹了口气,道:“我想让更多的人不受伤害,只有将自己修炼成无所不能的神。”新娘眼中流出泪水,更咽道:“听说神都是很孤独,寂寞,他大多数的时候都在沉默,因为他找不到说话的人。”叶枫道:“能让大家快乐开心,自己承受孤独,寂寞,哪怕做个哑巴,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武林盟还在统治江湖,像岳重天那样的人以变革之名谋取利益,他就要成为神一样的人物,本事再不济的神祗,就像土地公公一样,亦能保护一方平安。
以前他只想和所爱的人在一起,现在他的想法完全改变了。一个见过太多黑暗,肮脏,绝望到无能为力的人,也许他比任何人更渴望强大,做照亮他人的一束光。东方一鹤转头看着他,脸上有了微笑,道:“你的运气实在不错,有人找你来较量了。”现在夜已经很深了,但是旷野却出现了五个人,其中一人高着一面白旗,快步流星往山上而来。他们当然不是来投降的。叶枫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东方一鹤眨了眨眼睛。笑得很狡猾,道:“可是某些来使傲慢无礼,出言不逊,极有可能会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哦。”叶枫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有些懂了,又有些不懂。东方一鹤折了一根枯枝,扔入火堆中,登时一股火焰窜了起来,顷刻间将枯枝吞噬,道:“要火烧得更旺,岂非是件容易不过的事?”叶枫拍了拍额头,呵呵大笑,道:“我明白该怎么做了。”提起长剑,朝山下奔去。他尽量放慢脚步,口鼻不断喷出热气,显得功力低微,气喘吁吁。
叶枫见了来人,不由得怒火中烧,狠不得立马就把他脑袋按在地上,狂揍他一顿。来人见得他衣裳破旧,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声中充满了得意,欢愉。另外四人缓缓问道:“公子,你识得他?”这四人皆是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如电,身子似标枪般挺拨,一看便知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来人凝视着叶枫,道:“大师兄,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风光潇洒,你一直与狼狈,晦气为伴。”说话之间,拂了拂质地柔软,做工精细的衣裳,好像生怕叶枫的不幸会飞到他身上。
叶枫也凝视着他,冷冷道:“为何你的心肠配不上你光鲜的外表呢?”这人正是曾经给叶枫天大麻烦,洗剑山庄少庄主苏岩。几个月不见,愈发风流倜傥,神采飞扬。四人脸色骤变,四只右手一齐按往剑柄,喝道:“你说什么?”叶枫道:“倘若心中没鬼,你们紧张做甚?”四人恼羞成怒,四柄长剑同时出鞘,道:“你找死不是?”叶枫正要他们发作,见他们忿然拨剑,心里大乐,双手连连作揖,道:“我忍辱负重,能活到现在极不容易,请各位放我一条生路吧?”两条腿筛糠般颤抖不止,仿佛随时会跪倒在地。
苏岩满脸是笑,道:“你以前不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晓得妥协,退缩,如今怎成了贪生怕死的贱骨头了?我真有些不习惯啊。”叶枫叹了口气,喃喃说道:“只要能好好活下去,还要甚么面子,骨气?那些东西只会让自己付出更大的代价。”脸上尽是追悔莫及的表情。苏岩看着那四人,道:“东方前辈何等英雄,岂会和这种软骨头称兄道弟?”那四人笑道:“可是他死皮赖脸缠着东方前辈,人家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啊。”
苏岩道:“东方前辈心里想必苦恼极了,竟被这厮狐假虎威,耀武扬威。”叶枫急声分辩道:“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和东方长辈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声音却逐渐低沉,脑袋也慢慢垂下,好像是说了违心的话,不敢抬头见人似的。苏岩“呸”了一口,冷笑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和东方前辈交往的本事么?”叶枫满脸通红,一言不发,看上去是默认了苏岩所说的话。苏岩道:“我这个人热心肠,最好管闲事,打抱不平……”一边说话,一边向那四人使眼色。
那四人点了点头,脸上杀气腾腾,步步向叶枫逼近。他们上山目的就是要叶枫的命。因为苏云松算准了东方一鹤决不会出手阻止,东方一鹤的目的是逼迫云万里重返中原,需要他的配合,当然会给他面子,叶枫的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更因为他从未放弃吞并华山派的念头,一旦叶枫死了,就不存在和余冰影的婚约,洗剑山庄到时抛出极为丰厚的条件,余观涛怎能拒绝得了?
德兴方丈,莲花道长以为他天性凉薄,把儿子当作棋子使用,却不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洗剑山庄谋取利益。他能和德兴方丈,莲花道长并称三巨头,从来靠的不是运气和侥幸,而是他一直未雨绸缪,提前布局。作为武林盟的实际掌舵人,他比谁都知道武林盟已经无可救药,就算不被岳重天推翻,也会自己走向灭亡。
所以他要赶在武林盟覆亡之前,要替苏岩获得最大的声望,无论以后是谁做江湖的主子,只要洗剑山庄有足够的实力,谁也不敢轻易对它动手,反而求着和洗剑山庄合作,照样风光无限,屹立江湖。苏云松最厉害之处,他不仅能预测未来,而且还能掌控未来。他甚至坚信不疑,只要苏岩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江湖将不存在三巨头,而是洗剑山庄一家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