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见他们一步步按着他设想行事,不由心花怒放,但脸上却装作惶恐不安的样子,跺着脚叫道:“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苏岩从腰间取出一柄折扇,嗤的一声,打了开来,一股淡淡的香气涌入众人鼻中,众人如置身花海之中,全身汗毛孔不自禁张开。苏岩冷冷道:“你这种人,也配做君子,呸!”四人应道:“说的是!”剑光闪动,四柄长剑向叶枫刺至,剑招奇妙,劲道凌厉,果然是第一流高手的剑法。
只可惜叶枫并非昔日吴下阿蒙,他是比第一流高手还要厉害一点点的超一流高手,一眼望去,便至少发现了这四人数个破绽,只要他一出手,他们必然身丧当场。但是他抱定了要捉弄他们,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实力?扮猪吃老虎最刺激的地方不是一口吃掉了老虎,而是怎么让老虎信以为真,心甘情愿地将脑袋伸入对方的嘴里。叶枫“啊”一声大叫,跳了起来,气忿忿的道:“四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要不要脸啊?”身子左右扭动,将四人刺来的长剑全避了过去。
四人刺了个空,不由一怔。苏岩“哈”的一声,笑了起来,道:“这个人逃命的本事,算得上独步江湖了。”四人脸色暗沉,提剑又要刺出。苏岩向前跨上几步,横在四人身前,笑吟吟道:“且慢!”四人是他的下属,听他出声阻止,手臂垂下,剑尖指地。苏岩道:“既然他不服气,认为我们欺负他,我们就一个个和他打,打到他心服口服为止。”叶枫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这样还差不多。”苏岩道:“谁先来打头阵?”
一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汉子走了出来,道:“我来。”挽了个剑花,便要一剑刺出。叶枫大喝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你的名号,叶某不杀无名之辈。”汉子忍住怒气,沉声说道:“江夏孔威。”叶枫拍手笑道:“江夏的藠头好吃得很,有人说藠头适合炒腊肉,但我却是喜欢藠头炒小鱼干……”孔威听他聒噪不休,自是忍无可忍,直直一剑刺了出去。剑到中途,忽然剑尖涌出五朵剑花,分别击向叶枫五处要害。
叶枫心道:“明明可以一剑搞定的,为什么要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呢?”若非受东方一鹤的点拨开导,他一直把这看似花团锦簇,?丽灿烂,实际并没有多大用处的招数视为天底下最高明美妙的武功。叶枫见孔威动作奇快,却仍有机可趁,右手情不自禁握住剑柄,他知道一旦他的长剑出鞘,孔威所有的努力宛若烈火碰上暴雨,烈日底下的积雪,将化为乌有。
但他转念一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若做一毛不拨的铁公鸡,一点甜头也不给他们,岂能诱使他们付出更大的代价?”硬生生压下强烈的冲动,显得惊怖异常,急急往后翻了几个筋斗,叫道:“好快的剑!”身上衣衫登时破了五道口子,右手握着剑柄不放,好像根本就来不及拨剑。叶枫站稳脚跟,吐了吐舌头,大笑起来,道:“可是还差那么一点点。”孔威暗自后悔,自己若是抢上一步,叶枫早被刺了五个窟窿,却不知叶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无论他抢上多少步,亦是徒劳无功。
叶枫道:“我每天苦练拨脚开溜的功夫,风雨无阻,数十年来从不间断,所以能伤害到我的人已经很少了。”说到此处,声音陡地提高,道:“这下轮到谁了?”挺胸凸肚,左右盼顾,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苏岩哼了一声,道:“这个人的嘴真贱。”一人冷冷说道:“他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提剑走了出来,恶狠狠地瞪着叶枫。叶枫终于拨出了长剑,指着他道:“喂,你叫什么来着的?”
这人道:“南阳谢天。”叶枫道:“阁下的姐姐一定很多。”谢天一怔,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叶枫道:“你还有叫谢地的弟弟。”谢天神情茫然,道:“你去过我家?我认识你吗?”叶枫双手合十,一本正经说道:“阿弥陀佛,生了一堆女儿,终于有了两个儿子,真是谢天谢地啊!”说话的口气,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谢天的父亲。苏岩折扇轻轻摆动,悠悠说道:“这厮实在油腔滑调。”
谢天气得脸色发绿,怒吼道:“我杀了你!”壮硕庞大的身躯突地跃到空中,居高临下,盘旋了数圈,却不受体重的影响,仿佛是只轻盈飘逸的飞鸟。叶枫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怪不得华阴城买小米杂粮的雷老板说,只要风足够大,猪也能飞上天,可惜你长不出一对翅膀来,否则能飞得更高。”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恼恨,道:“雷老板的小米无论品相,口味都没得说,就是经常供不上货,有时候交了定金,也要等上好些时日,还不如吃水果。”谢天七窍生烟,连刺十多剑,将叶枫笼罩在一团剑光中。
苏岩又摇动折扇,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谢天这一剑叫做“寸草不生”,只要被他剑光锁定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活着,包括微不足道的蚂蚁,虫豸。苏岩曾经见过身手了得的英雄豪杰,被谢天凌厉的剑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肉块,这本事低微的叶枫拿什么来抵挡?除了死已经找不到第二条出路,剑光消失的刹那,便是叶枫生命消失的时候。
谢天自以为密不透风,无路可逃的天罗地网,在叶枫看来,却是处处绗接不够严密,从任何一处发起攻击皆能得手的破网,烂网。叶枫当下长剑向上举起,从剑光最耀眼之处突了出来,他看似漫不经心的举动,其实相当精准毒辣,一下子就控制住了中枢。剑光仍然闪烁不定,却已变得杂乱无序。谢天只觉到胸闷气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余下的招数再也施展不出,暗道:“莫非这小子深藏不露?”苏岩等人也看出了不妙,面色凝重。
就在此时,听得叶枫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我是不是要死了?”整个人从剑光中飞了出来,直挺挺跌在地上,左臂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不停流了出来。众人松了口气,心中皆道:“原来是他误打误撞而已。”叶枫慢慢坐起,用力摆动着左臂,自是丝毫不受影响,?首大笑一阵,道:“还是奈何不了我。”众人相互对望,心中已有些泄气:“这家伙的命好硬。”叶枫看着那俩个还没有出手之人,笑道:“反正你们杀不死我,不如你们一起上?”
苏岩用眼角瞟着他们,道:“你们就成全了他吧。”俩人应了一声,一左一右,向叶枫逼近。叶枫一拍大腿,喝道:“你们是没名没姓的猫狗么?”左边那人道:“扬州燕无双。”右边那人道:“建宁梅长生。”他们一报完名字,手中的剑已经刺了出去,压根就不给叶枫开口耍贫的机会。叶枫心道:“我这下倘若避得开,生怕他们会起疑心。”一步一步朝后退去,左脚踩到一块石头,暗地使力,身子一歪,跌倒在地,叫道:“真他奶奶的见到鬼了!”
燕无双,梅长生大喜过望,长剑同时出击。叶枫全身颤抖,就像在巨浪中挣扎的破船。苏岩又笑了,笑得相当的愉快,他似乎看到了脾气倔强的余冰影,宛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任由他摆布。长剑离得叶枫已是极近,叶枫一动不动,缓缓闭上了眼睛。忽然之间,听得一人冷冷说道:“谁让你们在这里胡来的?”抢了进来,抓起叶枫,往后便走。燕梅二人当然知道来人是谁,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长剑一挺,向东方一鹤刺去。
岂知他们的长剑刚递出数尺,只觉得脸颊一痛,接着便飞了出去,跌在地上。见得自己同伴脸颊肿得老高,五根指印清晰可见。苏岩躬身说道:“原来是东方前辈。”东方一鹤翻了翻眼珠子,冷冷道:“你是苏云松的儿子?听说你很有手段?”苏岩盯着叶枫,缓缓说道:“在下做事的确有些咄咄逼人,但终究心有敬畏,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那比得上这位叶大侠胆大包天,搅得江湖不得安生。”
东方一鹤横了叶枫一眼,带着鄙视的口气说道:“他从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晚上躲在被窝里看春宫图,动不动就拍我的马屁,一开口就是脏话连篇。”叶枫笑嘻嘻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们抠抠索索的吝啬鬼,懂得什么是及时享乐啊?”随东方一鹤一起赶来的新郎叹了口气,道:“你何必做贱自己,嫁给这人渣?”新娘紧抿着嘴唇,强忍着泪水不流出来,道:“纵然他有千般不好,亦是我的好老公!”
苏岩“啊唷”一声,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新娘,失声叫道:“什么?”东方一鹤道:“人家不到半天工夫,就有了老婆孩子,你能做到么?”叶枫哈哈大笑,道:“只能说我太有魅力了。”苏岩目瞪口呆了良久,才慢慢说道:“在下自愧不如,他果然很有魅力。”东方一鹤皱了皱眉头,道:“他这种人就像牛皮糖一样,一旦被他粘上,想甩也甩不掉了。”苏岩道:“不瞒你说,我对付牛皮糖很有心得。”
东方一鹤沉吟着,道:“你想怎么样?”苏岩道:“在下知道前辈需要什么,前辈也知道在下需要什么。”东方一鹤眼光骤然收缩,道:“你想要他的人头?”苏岩道:“这种专门危害他人的败类,决不能由他活在世上。”叶枫涨着脖子,大声说道:“我投靠你,是因为我信任你,如今你想得到某种利益便出卖我,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东方一鹤面现难色,道:“我是个好面子的人,我实在很为难。”
苏岩厉声道:“前辈你不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错失贵教重返中原的机会。”东方一鹤道:“倘若你能想出既能让我获得好处,又不用背负骂名的好办法,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你。”苏岩咬了咬牙,脸上忽然涌起一层杀气,冷冷道:“倘若这件事只有前辈,以及我方五人知道呢?”叶枫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人在做,天在看啊!”
东方一鹤脸色变得很难看,厉声说道:“大同教虽然名声不好,但是从没有做过滥杀无辜的事,你再出馊主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苏岩摇了摇折扇,微笑道:“前辈之所以不赞同,是因为我们比他强大得多,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东方一鹤道:“绝对公平当然不可能,但至少要让大家看得过去,无话可说。”苏岩道:“这个好办。”东方一鹤面无表情,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苏岩笑容欢悦,道:“如果我们把本事都传授给他,他到时仍不能取胜,还怪得了谁呢?”叶枫嘿嘿笑道:“万一我天赋异禀,骨骼清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你岂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新娘拍手笑道:“我老公真的很了不起,别的女人至多是双胞胎,他一下让我怀上五个孩子。”东方一鹤凝视着苏岩,一字一字说道:“倘若他真是那样的人,你将一败涂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他能活到现在,难道不是天大的奇迹么?”
冷风如刀,苏岩的脸上不禁流出了汗水。他知道世人有那种人存在,那种人也许平时活得很落魄狼狈,谁也瞧不起。但是一旦有合适的机会,那种人立马会脱胎换骨,如快刀破竹,沸水融雪,瞬间逆转局势。叶枫是那种能扭转乾坤的人么?深藏在体内的力量,若非被激发出来,恐怕连当事人也不知道自己有那种本事。每个人心里都有头打旽的野兽,有座沉睡的火山,有个被封印的魔鬼。他曾亲眼看到被彻底激怒的不入流的剑客,干掉了顶尖的高手。
倘若他自己执意要那样做,岂非引火,自寻死路?这绝不是忋人忧天,人的潜力本是最不可思议,不可预测的。这把火他要不要点起来?想到此处,他两只保养得比十八岁少女还要娇嫩的双手如浸入冷水,十根指尖不停往下滴着水珠,是汗水!此时他心里无比纠结矛盾,如果这次没有取得叶枫的人头,等于洗剑山庄一无所获,白努力一场。
余冰影尽管美丽绝伦,但他睡过的美女会少吗?何曾见过他有动心过?况且余冰影的脾气只会使他敬而远之,当然不负责任的露水情缘又是另外一码事。可是他必须要娶余冰影为妻,只有将华山派的力量整合到洗剑山庄,洗剑山庄才算得上在江湖上一家独大,如果有机会一骑绝尘,傲视群雄,为什么要和德兴方丈,莲花道长称兄道弟,平分权力呢?难道权力不是和女人一样,只可自己独享?他们也不是暗自积蓄力量,为抢先登顶而不懈努力么?
自他记事以来,他的父母都在各玩各的,见不到他们有任何亲密的行为,听不到任何耳热面红的情话,彼此之间似有隔阂,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他们的结合,好像是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目的。有一次他鼓起勇气,问他父亲:“你爱妈妈么?”他父亲脸上保持着微笑,但他看得出来,那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苦笑,一个真正幸福的男人,提及自己心爱的女人,是决不会愁眉苦脸的!
只听得他父亲喃喃说道:“天底下的世家子弟,所做的一切,必须要和家族的利益挂钩,包括婚姻在内。不过是打伙过日子而已,有什么爱不爱的?以后你会和我一样的。”所以他成年之后,他父亲从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任由他风花雪月,处处留情,因为他终究会被命运戴上镣铐,做一个一辈子不快活的人。现在他即将走上与他父亲相同的路,但他并不埋怨老天的不公。有得便有失,大权在握的快感,岂是儿女情长所能比拟的?
叶枫拍手笑道:“你怕了不是?”东方一鹤目不转晴的盯着他,道:“小心行得万年船,你不给他机会,他便不能创造奇迹,让他多活几天又何妨?”苏岩不说话,脑子里全是自叶枫下了华山,一直到现在的行踪。叶枫洛阳大破“神都帮”,是利用武林盟内部勾心斗角,相互拆台,叶枫现在无人敢动,是有东方一鹤的庇护,只能说叶枫运气足够的好,跟奇迹并没有任何关联。苏岩阴晴不定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沉声说道:“倘若真有奇迹的出现,我只好认栽了。”
东方一鹤道:“你一定要做?”苏岩道:“我非做不可。”叶枫底子薄是不争的事实,就算他学会了孔威四人纵横天下的剑法,又能怎样呢?身上的肉是一点一点长出来的,哪有一口就吃成胖子的?叶枫忽然怔住,脸色苍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东方一鹤叹了口气,道:“本教只想重返中原,既不想得罪洗剑山庄,也不想与华山派为敌,你一意孤行,弄得我里外都不是人了。”
苏岩道:“我可以立份契约,保证前辈不受牵连,前辈只须边上看着,省得某些人耍无赖。”东方一鹤狠狠瞪了叶枫一眼,厉声喝道:“立份生死契约也好,愿赌服输,谁敢耍滑头,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叶枫神情茫然,苦涩着道:“你真的要放弃我了?”东方一鹤淡淡的道:“谁赢谁输都不知道,你害怕什么呢?”叶枫苦笑道:“我能赢么?我能得到什么呢?”苏岩道:“你可以提出条件。”庙祝已在边上编写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