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随着锈迹斑斑的轴承索道开始嘎吱作响,那扇厚重的青铜城门一寸一寸地拢了起来,最终伴着一声闷雷般的沉响,那扇门彻彻底底地紧扣起来,隔绝了城内与城外。
启少阳赶在了关门的前一刻迈入了孤城。
那时守城的士兵已不是早上那拨松松垮垮、肚里撑船的家伙,启少阳所迎上的是一个黝黑精瘦的高个青年士兵,他那线条分明的脸庞似是一凿一锤雕琢出来,他平静地接过启少阳递去满是烧鸡油脂的五方圆,而后便侧过一个身位站定,放了启少阳入城。
而眼下,那个黝黑精瘦的士兵正站定合拢的城门之前,长剑出鞘,竖持身前,眼中精芒闪烁,有若盯上猎物的凶狼一般,启少阳仅仅是与他对视一眼,都觉得背后汗毛立起,当下也不敢再在城门逗留,向着城内走去。
迈出一步。
仿佛是踩在了什么机关上一般,这夜天倏地成了白昼。
启少阳当即抬手掩上双眼,待得适应了这突然的亮堂,才慢慢放下了手,睁开了眼——而倒映眼前的一切,让他根本掩不上惊叹的嘴巴。
街道两侧,依序入座的灯笼长长恍若游龙,而街道的末端,还矗起一桩篝火,仿佛是那游龙口中衔着的明珠。往高了看去,昏黄的烛光,敞亮的油光,透过七彩斑斓的琉璃,折出彩虹般的光艳,交织氤氲一起仿佛成了仙人阶梯。
“咻1
一声尖哨,在那夜天之上,一树银花炸裂。
启少阳今儿已是不知几次仰起脖子来观望那些生来未见、别是新奇的事物,甚至脖子都仰得略是酸疼,可他依然久久地这般仰着,火树银花之后,又见着窜天烛龙。
“阿桑妈妈,你说的没错,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美丽。”启少阳回想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村子,“阿桑妈妈,下次我一定要带着你一同来看看这外面世界的美丽。”
收拾好心情,启少阳开始计划自己该去哪儿。
其一,得找个医馆把这肿得两个大的脚踝给看好了。
其二,得找个匠房订个合适的刀鞘来收纳这横刀。
其三,得打听打听这儿有什么工作适合自己。
其四嘛,这个时候了,当然得找个卧榻睡上一夜。
掂了掂比早晨沉重良多的包裹,启少阳心情不差,虽然那五千方圆相当油腻,可那也不能否认五千方圆的价值。
启少阳已经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回那水道一次,好生探一探,看看那流沙底下,是否还有同样的晶莹小珠留存。
“城西那儿最是热闹,不如先去城西那儿转转。”启少阳耳中听着打西边来的热闹,在篝火熊熊的十字路口转向西行。
这一路上,确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执拗的老头操着刻刀,废了老半天的劲雕了个长尖吻、三角耳的狐狸面具,却耐不住膝下小孙女的娇声,一转眼,那精雕细琢的狐狸面具便被胡染成了花红柳绿的模样。
吞刀的和那碎石的谁也不服谁,俩人隔开一人身位开始展现各自十八般武艺,你以长拳,我示形意;你若是慢悠悠打起了太极拳,那我就站定立桩做起八段锦——倒是搏了一众叫好。
不经意间嗅到一缕花香,花香之后是檀香,檀香之后是茶香,茶香里裹着各色季节的果儿香。折扇悠悠,才子吟诗;佳人遮面,琵琶娇羞。
不知不觉间,启少阳溜达到了拱桥之上。
这江河不知是怎得引到了城内,倒是为那些争奇斗艳的花船供了个选秀的好去处,有三层琉璃盏,也有一叶小闺秀。
“但是我要寻得是医馆,这里哪儿才是医馆的去处呢?”摇了摇头,启少阳料想自己应该是寻错了方向。
“这位大人,可是脚踝受了伤,想找个医馆医治?”是时,一个仿佛恭候良久的声音响了启少阳的身侧。
启少阳扭头看去,是个年岁见着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二的少年,那人欠了欠身,板寸的脑袋在琉璃色的昏黄下显着栗子糖炒的颜色。
“你怎得知道我是脚踝受了伤?”
“我见着大人面上风尘,应是赶了好些时候的路了吧,又见大人您走路略跛,就瞧了瞧大人您的双脚,”少年食指轻轻点向启少阳的脚踝,“大人您这脚踝都肿得恍若俩个大了,怎能让人不知。”
少年笑着继续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既能解乏,又能治好大人您的脚踝。”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是今儿第一次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正愁去哪儿找个医馆,”启少阳心上一瞬有若拨开云障雾壁的喜悦,“小兄弟,你说的那地方,我应该怎么走去?”
“大人,您且跟着我来便是了。”他再是欠了欠身,而后伸手一示,便在启少阳跟前领着走去。
“小兄弟,别叫我什么大人了,我可还没到这个年岁吧,我叫启少阳,唤我全名就行了。”启少阳提脚跟上,对那小小少年分外拘谨的言行,不由哂笑。
“那小人就僭越了,唤大人您少阳哥好了。少阳哥也不必再称我小兄弟了,我如今的名字,唤作十九。”
“好,那我便叫你小十九吧。”
小十九领着启少阳在那有若迷宫的街头巷角转过九曲十八弯,终于是来到了一幢点着红烛的三层小楼前,上层楼,再上层楼,入目是一间张扬着富贵的房间,入座是一张铺了软和坐垫的罗圈红椅。
启少阳不由咋舌,且不说那九曲十八弯的目缭路线,眼前这横陈的山水画怕是也价格不菲,这城里头的医馆,竟是这等的神秘,这等的豪奢。
小十九奉上了瓜果茶水,又是欠身,而后说道:“少阳哥,你且就在这歇息会,稍后自有人来服侍您。”
“嗯嗯……”启少阳正嚼着那香甜得似是注了糖水一般的葡萄,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待得烛火燃了四分之一。
率先入了门来的,是一串“叮铃”的风笛声,由远而近,清脆嘹亮。
而后门被推了开,迈进门来一只小巧的樱花绯绣鞋,罗袜雪白,裹了姣姣的足背,不见肌肤,却教人不禁想着其下当也是莹润酥白,点缀二三浅红血色的模样。
一袭鹅黄对襟齐腰襦裙将她那蜂腰削背勾勒得恰到好处,不多一分妖媚,也不减一分婉约,合着她端庄仪态,分外好看。
但当启少阳与她那柳叶弯弯的眸子对视上时,打远处飘来的风笛声戛然而止,烛火也是有自知之明地收起了摇曳。
““怎得,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