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少阳没想到眼前走出的那人,正是今日不久前,在池水中央意外邂逅,那如梦如幻、转眼消失的女子。
启少阳更是没有想到,女子,唤作莫莫。
“莫莫1启少阳的脑海中当即蹦出那老汉呲着一口黄板牙,两眼满是垂涎的样子,“你就是那夷水楼的新来的头牌姑娘,莫莫1
“我没有记岔得话,在这夷水楼,新来的头牌姑娘中,只有我一人是唤作莫莫的。你若说得正是夷水楼的莫莫,那就是我。”眼前的女子自然地以手一梳青丝,对视的一时尴尬在她脸上转瞬即逝,余下只剩泰若自然的优雅。
“这么说来,”绣着花鸟的酒红帘幔,见着迷蒙的荡漾烛香,这一切豁然在启少阳的心中说得通了,“这儿压根不是什么医馆,而是——夷水楼么……”
“我们从来就没有标榜自己是个医馆吧。”莫莫她回头瞥了一眼门口端着木盆的小十九,小十九见着启少阳看来的目光,哂然一笑。
确实。
但这般上了当的感觉是为如何?
“当然,少年你说着的也不尽然准确,这儿是夷水楼,但却有不完全是,真正的夷水楼正停在那城中河上,盘龙般高起的三层楼船。”莫莫双手拢了个球样,启少阳想得江河上那辉煌灿烂的三层琉璃盏,“这儿,算是夷水楼的别居,若真要取个说得上的名,便唤这儿——沂水舟吧。”
“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对楼和舟这俩字的理解稍许有些误差。”启少阳扶额。
“你也是这般想得,”莫莫灿然一笑,绛唇轻巧,“不过那个人的心思,这儿谁又能真得明白呢。”
——那个人?
由不得启少阳胡思乱想,莫莫突地踏前一步,启少阳见着她鹅黄的裙上两片蝶翼似是翩翩舞起,而她姣好的面容从未如此近过,坐在椅上的少年郎不禁心跳漏了一拍。
“不过,你也别觉着自己上了当,小十九不是个说谎的孩子,或者该说,这孩子压根就不懂如何用言语来骗人。”她似是能听见他的心声,莫莫的食指轻轻点在了启少阳的唇上,启少阳能嗅到她搽在指甲盖上淡淡的花香。
“哦,你们这竟然还能治这跌打损伤么?”启少阳不动声色地将上身退开了几寸。
“那是自然。若说什么大病大痛,我们揽下活来纯粹是诓了你们,也是诓了自己;但对这般跌打损伤,我们的治疗一定比那堂皇坐在医馆中的江湖郎中来得好,我甚至敢打包票,一时半刻之后,你就是想从这儿往下跳下去,也完全不成问题。”
“从这儿跳下去,还是免了吧。”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再是说得如何天花乱坠,终究也只是多了几句空话罢了,”莫莫一招手,“这疗效究竟有多少玄奇,你一试便知。”
门外的小十九终是得了令,平端木盆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安放在了启少阳的跟前,甚是那盆中的清水都没能泛起几丝涟漪。
小十九欠了欠身,缓步后退,好似时间倒带一般,走了门外,又合了门上。
“咕噜。”
一时寂静。
静得启少阳只能听见自己那不合时宜的吞沫声。
他见着莫莫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白嫩如藕的臂膀,清瘦的廉骨添了一分脆弱感。她蹲下身,长长的裙身伏了地上好似花骨朵绽放的模样,俯下头,银白的钗子穿在乌黑的发中,像是流星越过夜天一般。而在那夜天之下,两襟之间,好若孤城中的琉璃光华,一抹酥白微微晃了启少阳的眼。
眼观鼻,鼻观心。
“嘶——”
“弄得痛了么,那我再轻点。”
“啊,没事,这点痛我还是忍得下的。”
莫莫的手摸上启少阳那一个肿得俩个大的脚踝,轻轻将他脏乱的裤管向着上折了几折,固定牢了,再是抬起他的脚来,褪下了他的鞋子,将那只不敢妄动的脚迎进了木盆的清水中。
启少阳很难克制住自己想动一动大脚趾的念头,清水很凉,反是更衬着她手心的温热,从那被托着的足底传来。
莫莫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将那足趾揉搓了净,好似这不是启少阳的右脚,而是什么不该染尘的器物,而后微微放低,让那足踝浸了水中。
启少阳见着莫莫手中好似变戏法般端出了一个白色小纱包,而后她撕开那纱包,将点点珍珠色的粉尘抖索着倾了水中,漫在启少阳的踝侧。
“这就是你们这儿的独家秘方嘛?”
她抬起头来,微笑,不语。
好吧好吧,商业机密什么的,确实也不好意思向着她打听。
那珍珠色的粉尘渐渐溶了水中,不一会儿,清水呈了照旧澄澈的模样,好似那粉尘从未有过,而启少阳忽得觉着脚踝上一番瘙痒。
一双善解人意的手恰是时候得抚摸上了启少阳的踝上,她按着轻柔,平复了痒意,而那随了启少阳大半日的疼痛,豁然是消解了去,仿佛同那粉尘一道溶在了清水之中。
“唔1启少阳不禁是奇妙地惊出了声。
“怎得了,是不是已经不觉着痛了啊?”低头是莫莫那有若狐狸得意的笑容,她柳叶弯弯的眸子中满是意料之中的自负。
“还真是神奇。”
“那是自然,我既是有这打包票的自信,当然是该有这等惊人的效果。”
烛火两度翻跳,那肿胀的脚踝肉眼见得小了下去,不消片刻,启少阳上上下下看着,却根本找不到半点伤过的痕迹。
站起身来,足趾轻轻展了展,小腿上用劲,慢慢将那足踝转了俩转。
启少阳突然是起了从这儿向下跳去的念头。
“这一回可真是要多谢你了,算我承你一番情,”启少阳向着莫莫说道,而后探手向一侧的行囊,“你用的这药应当不菲,是需要多少——”
“等等1
莫莫站起身来。
而后一下将启少阳按回了椅子上。
“呃——莫莫?”
“小十九不是个说谎的孩子,所以,我们这儿不光是治你这伤。”她如泪的耳坠因着她的动作而晃荡,一寸一寸就近启少阳那大大睁着、微微痉挛的眸子。
“更是能,解你的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