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耶律斜轸领了大辽边疆之臣观了文殊菩萨寺,礼佛拜像,与老方丈讨论经法直至晌午。待众人寺中斋饭过后,耶律斜轸便辞了方丈,领着众人下山回营。适逢下山之路曲折婉转、兜兜绕绕,行动缓慢。那萧挞凛、萧肃炎二人驱马行至轿前,告了耶律斜轸心中所惑:“启禀王公,我等今日命人暗里查了寺中僧人,并无我大辽军士。本将亦发现所寻倒钩矢箭头血渍乌黑,中箭之人尤有时日,怕是寺中必藏宋人将官。”
只听轿中耶律斜轸道:“孤岂不知?倒钩矢所制玄铁乃为天外之物,恰逢落入我朝境内。孤遣匠工数千人取之铸箭,所制之箭沉稳有力、射速疾快。怎奈天外玄铁数量极少,大部铸得天降宝剑呈与我主,部分铸得玄铁装饰送于王公大臣,只留少许铸得这倒钩矢,也只得精贵箭矢千余支,专射敌国大将。”
萧肃炎道:“既是如此,我与挞凛将军即刻返回寺中,搜出宋人将官,将其押解而来。”
那耶律斜轸道:“尔等不可莽撞。大文殊寺乃关西圣所、佛门重地,侍奉文殊菩萨之道场,亦为关内外佛家推崇之首。寺中法悟方丈大师主持庙宇,德高望重、佛法自然,尔等切勿烦扰寺庙清静。”
萧挞凛道:“虽是佛门重地、圣地之所,其寺中僧人不过百余人矣,不见得是座大寺。”
耶律斜轸道:“尔等不知,此前文殊寺乃是香火鼎盛、僧侣千人、名彻内外之场所,每日有数千信徒上山拜佛求官问子。前任方丈法悔大师与孤乃隐秘旧友,我等交友之事他人不知。约莫三年前,法悔大师愿下山布道、宣扬佛法,带了四百武僧前往中原之地,听闻先后建了法泉寺、法能寺、法清寺三座庙宇,可谓造化世人、功德无量。”
萧挞凛道:“既是如此,为何今日文殊寺却不同往日,虽有威名却也日渐凋敝。”
耶律斜轸道:“近年来关西之地辽宋两国连年征战,壮丁征召、阡陌荒野,周边已无信徒山上取香,加之中原之地佛家甚行、香火不断,文殊寺如今之敝落却也不奇怪。本王今日前来上山拜访请教,他日又愿拨金修饰,一则意将五台山佛家圣境掌控于我朝,有助于我大辽君主恩威布施于关西之地,周遭民众百姓虔心纳入我朝;二则待日后我朝日久盛大、文治武功不亚南宋之时,亦须我朝文殊寺庙抗衡中原佛家。”
众人听罢赞叹不已,只道是南院王深谋远虑、他人智谋所不及。那耶律斜轸道:“既然尔等猜得寺中有宋人将官,又不可寺中造次,不如在下山必经途中设下伏兵。初经殿中箭矢一事,想必宋人不敢留于寺中,必定悄悄下山返回宋境。伏兵之事,你二人自行分拨三百人去做便可,本王不再过问。”
萧挞凛道:“设伏之事无需肃炎将军劳累,本将自去领三百人便可。只是不知所伏之地哪里较为适宜。”
耶律斜轸道:“五台山下山之道曲折蜿蜒,四面高坡耸立、不宜伏兵。山下道口处紧接一片松林,可埋伏数百乃数千人,将军可在林中道口设下伏兵便可。”
萧挞凛应声而允。待众人下了山、过了林中道口,萧挞凛便自行拨了三百人伏于林中道口,挖沟设绊、拉网架弓,又将三百人分拨埋伏于周边四方,好似一个困兽铁笼,只待宋人将官落网。
话说另头,那杨天赐自觉寺中不可久留,便起身收拾行李只等下山返营。待日落时分,杨天赐自觉南院王已下山远去,便辞了老方丈,又与杨延德泪目告别,随后便取枪牵马而去。
是夜,山道之中月光皎白、星熠落洒,虫嗡蛙鸣、入耳不绝。那杨天赐用了一个多时辰下山而去,步入道口林中,又行了三四十步,过了座石桥,却见前方林中树荫静寂、乌黑一片,心中顿生疑惑:“此间忽停虫鸣鸟叫之音,前方乌漆嘛黑一片却实属让人心慌,怕是有贼人埋伏于此,还得小心为上。”
那杨天赐见状紧握银枪、缓步向前,约走四五十步却是无事发生,只道心生疑虑:“怪哉,莫非是我多想?”随后便加紧脚步疾步前行。突然四周火光大起,辽人伏兵齐刷刷亮起刀枪,威声呐喊:“汝寇休要逃走。”杨天赐见状大惊,急忙翻身上马、挥鞭西去,却不想跑不过二十丈被绊马索绊倒一头落下。那杨天赐落马时翻了几个跟头缓冲,并未受伤。少时,辽军众人蜂拥而至,那杨天赐挥舞银枪杀出血路往西逃脱,却不想又一脚踏空,一张巨网埋于底下腾空而起。那杨天赐急忙抽出腰间佩刀斩断丝网,于半空中跌落下来,全身着陆,只觉得两眼昏花、头嗡耳鸣,身子好似散了似的。待杨天赐落地清醒之时,早被辽军刀剑架脖、当场擒祝
那萧挞凛赶到,见着被绑之人问道:“汝乃何人,为何深夜在此林中出现?”
那杨天赐装傻充愣道:“小人只是山下猎户,今天早些时分上山狩猎,只因贪念山中美景、流连忘返,误了下山时辰,故而半夜行至至此。”
萧挞凛道:“既是山下猎户,敢问汝住何处何村,怎不见今日汝所猎之物?”
杨天赐见状便胡诌道:“小人乃山下清平村人氏,名叫张虎。只因今日上山狩猎出门忘带弓矢,未能狩得野禽猎物,故而今日只得游山玩水,却不想一时贪玩误了下山时辰。大王只要绕的小人性命,小人愿回家取钱孝敬大王。”
那萧挞凛听后冷笑道:“怕是汝之弓矢并非遗忘家中,而是落入寺中吧。”随即命人牵了杨天赐所骑之马,取下马鞍,抽出内塞软物,乃是大辽草革织布之物。众人又解了杨天赐行李,发现里面乃一副银光铠甲,便一同呈于主将萧挞凛前。
那萧挞凛见二物哈哈大笑道:“汝乃南宋蛮寇小儿,竟也敢在本将面前狂言乱语,熟不知本将早已识破汝之小计,还不从实招来。”
那杨天赐见事已败露,便开口大骂道:“尔等北番野人、匹夫之徒,不识礼义廉耻、荒野之邦,今日小爷落到尔等手上算是小爷命背。待日后我兄长领兵踏破幽州,定会啖尔肉、饮尔血,为我等报仇雪恨。”萧挞凛听了冷笑道:“哼,而今汝要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快。”随即命人绑了杨天赐,押解回营。
那萧挞凛擒了杨天赐,便留了十多个强健军汉在林中夜晚歇息,待日出之时随其一同押解杨天赐,其余军士于夜中先行一步自行返营。次日,晨晓时分,萧挞凛一行起身回营,那辽军士卒也是一路对杨天赐拳打脚踢,只叹杨天赐空有一身武艺无力施展,只得忍气吞声。众人走了约十里路,出了林子,绕过一土坡,见有一户人家在村前摆茶,萧挞凛便招呼众人先去吃早茶。那十余名军汉占了三四张桌子,竟是携枪挎刀、面目狰狞之徒,赶早集的百姓见了无不吓得绕道而行。那店主人家见了来客,只得弯腰赔笑道:“各位官爷,早上食得甚饭?”
众军汉道:“先每人打四角酒去去渴,再每人备得半斤牛肉、三两羊肉和一碗豆汤,再为每人配上三两鹿肉干、一壶酒水待我等路上饮食,酒肉钱我等一并付你。”
那店主人家愁眉道:“不瞒各位官爷,小店只有豆汤、白茶和少许鹿肉,并无酒水和牛羊肉。”
那萧挞凛道:“既是如此,有甚上甚,我等还需赶路,莫要误了我等路程。”
那店主人家应声而去,少时便为众人摆上豆汤茶肉。众人在林中劳活了大半夜,只觉饥肠辘辘、自是美味佳肴一番。萧挞凛也不忘杨天赐,嘱咐手下道:“给那宋人喂点汤水,勿要于半途中饿死。”
军汉喂食时,那杨天赐生性刚倔不肯食饭,一脚踢了前来喂食的军汉。萧挞凛见状怒骂道:“好你个南蛮子,我等好心好意喂你豆汤,你却如此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我来硬的。”随即唤了两军汉用手扒开杨天赐嘴巴往里灌汤水,那刚熬出的豆汤自是滚烫,疼的杨天赐嗷嗷大叫,几番挣扎后打碎了汤碗方可而止。众人见了只得作罢,自顾闷头食饭,不理天赐。
少时,村头正东方来了一位道士,约四十模样,身高七尺,宽膀结背,又见其头顶乌纱道髻,衣着青衣长衫,脚踩翘头布履,腰系八卦方袋,背挎八卦剑,左手拿了卦招,右手持着拂尘,素发垂领、神官迈爽、目光如电。只见此道人脚平步低走来,摆着挂照上的铜陵,口里念着七字谣诗:
“少慧冠侯晚汉升,五羖大夫不妄言。
王石斗富匡偷光,六人命定五行中,”
那道人停了众军汉前,吆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知天知命知人知物,知因知果知前知后,若问前程命途,请先参吊钱一串。”众军汉不理,只顾自行食饭打趣。那道人又摇了铃拂了尘,绕了众人两周又吆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知天知命知人知物,知因知果知前知后,若问前程命途,请先参吊钱一串。”
那道人这么绕圈吆喝,惹得众军汉烦躁不安。众人只觉得扰了早饭清静,便摔了筷子、嚷嚷骂道:“汝这破烂道士莫要扰了我等早日饭食、搅我清静,速速离去,莫要等我动手打人。”
那道人听了不怒反笑道:“军爷莫要动怒,请听贫道道来。自古霉运驱利、劣迹走鸿,贫道见众军爷眉宇齐天、洪福万象,定是有了大吉大利之事,故而上前打个照面。此番众军爷若是气恼烧身,引了噩运驱了鸿运,岂不惜哉?”
萧挞凛见这道人吞吐不凡、里暗玄机,便招来道人问道:“敢问道长法号如何,修仙于哪个道观,又学得何种道法?”
那道人回道:“贫道法号封真人,自修于昆仑道观,每日于凌峰上盘座修行,上参宇宙之玄机、下悟山川之灵秀,可前鉴前朝隐事、后观明朝大势。”
萧挞凛道:“道长既是修行于昆仑仙山,为何又现身此处,敢问有何要事公干?”
道人答道:“贫道下山,不过寻得几个世间人杰,教其兵法、授其奇谋、传其大道,亦可助贫道深参世间自然之道、悟透前人后事之法。”
萧挞凛道:“古至今来,能纵横捭阖、深谙天道之妙无外乎春秋鬼谷,能招风唤雨、通透自然之律无外乎蜀相诸葛,道长既能参悟天地、又可观前后之事,堪甚于鬼谷诸葛,莫不是在这偏僻之处专打妄语、招摇撞骗?”
那道人听后大笑道:“尔等小辈肉眼凡胎岂能识得大真大实之体。将军若是不信,可向贫道告知姓氏与八字,待贫道为将军算得前事之举,将军只需说道准与不准便可。”
萧挞凛见状便心生暗想:“此道人装腔作势自诩昆仑高人,竟要算得本将军生前隐事。既是如此,本将军故意道错个年日,只教好好戏弄他一番。”想罢,萧挞凛便道:“本将军单姓个萧字,生于穆宗应历元年丁卯月丁未日酉时,道长可否算得我弱冠之年于朝中担任何职?”
那道人要了萧挞凛姓氏与八字,便在袋中取出乾坤罗盘放于桌上,并于乾坤离坎四个方位布上通天法印,于震巽艮兑四个方位摆下探地法牌,手中掐指、口中念词,只稍会便停了念词、收了罗盘与法器,抚绺沉吟道:“以将军之姓氏与八字来看,测得将军弱冠之时并无担任朝中要职。”
那萧挞凛听了道人之言心中暗骂:“此道人也不过坑蒙拐骗之徒,本将军十八那年便已是朝中宿直官,看我如何奚落他一番”正待萧挞凛发作,那道人只身叹口气道:“可惜将军非坦诚赐教,暗中故错八字,将生辰向前提了一年。此举可算惹犯天仙,命中犯厄,虽将军日后会飞黄腾达,但也必伴血光之灾、死于非命。”
萧挞凛大惊:“道长何故此言?”
那道人道:“将军本是福星之体,怎奈今日耍奸做滑惹怒上仙。古人云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将军之姓‘萧’字同并于‘水’字,此番惹怒了上仙,将军日后必然命殒‘水’字之地1
萧挞凛韫怒道:“道长莫要拿古语强行凑数,按道长算法岂不是世间‘萧’姓都要葬于腹水之处?既然如此,你且帮我算算这个宋人汉子的命运如何?”
那道人见了杨天赐笑道:“自古福祸相依、阴阳轮转。这宋人小辈虽现处囚笼之状,但贫道观其面色坚毅、傲气冲天,想必日后也必然会鸿运当头、名赫一方。”
萧挞凛冷言道:“道长不需问这宋人姓氏与八字?”
那道人摇摇头道:“无需,万般自有定数。”
萧挞凛听后拍案大怒:“好你个妖道,竟敢在此信口雌黄、妖言惑众,如何我需报得姓氏八字他却不需要。本将军贵为大辽名将,出生入死沙场多年,岂是汝等妖道评价是非。不知你这妖道用了何种手段赚了我的生辰,坏了我名声,今日休要离开。”随后萧挞凛一声之下,众军汉纷纷跃出抄起器械围了那道人。
那道人面带韫色,冷言淡淡道:“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贫道好言好语却不得好脸。也罢,此间只教尔等小辈何为天尊上仙。”
只见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词,顿时黑云涌起、飞沙走石,众人无不惊愕。那萧挞凛大声喝道:“此妖道在此做妖法,迷惑世间,尔等速速将其斩首以绝后患。”众军汉听了纷纷扬起刀枪向那道人冲了过来。只听那道人大喝一声“疾1,便从袖中飞出若干个长三尺的金剑,剑剑正中众军汉眉心。不稍会,那十多个军汉全部应声而倒。少时,又听见那道人大喝一声“收1,天上便拨了乌云、现出晴空朗朗之状。萧挞凛上前一步,却见十多个军汉便全部眉心中空、脑浆裂蹦而死,不由大吃一惊,心生暗道:“此妖法属实了得,不宜与之缠斗,应速速离去。”那萧挞凛本想抽身离去,却不想双腿不听使唤,伫立在原地不动,心中只得暗暗叫苦:“此番为何使唤不动双脚,莫不是中了这妖道妖法?”
只见那道人走于萧挞凛身旁道:“自古万物万事皆有定缘,贫道此番前来不是为难将军,亦不是与将军为敌,只想与将军手中借上这个宋人小辈一用,还望将军首肯成全。”随后这道人拂尘一挥,萧挞凛便可使唤得了双腿。那萧挞凛不敢留恋,随即跃起翻身上马,向道人抱拳施礼道:“多谢道长不杀之恩,那南蛮子道长若是用的着拿去便是,萧某人在此感恩拜别。”
那道人笑道:“将军保重,烦请谨记贫道教诲,莫要沾上腹水之地。”
那萧挞凛抱了双拳,只是心生暗道:“此等妖道怕是修了什么妖法,本将军今且离去留的性命,日后再派遣大军寻这妖道也不迟。”随即策马奔走,赶向应州,报于南院王所发之事。那南院王只道是萧挞凛未完使命,便按军规责罚棍杖五十,暂且不提。
统和十二年,萧挞凛率军西征,平定西夏之扰,加封于兰陵郡王。统和二十二年,萧挞凛挥师南下兵犯大宋。在澶州城下,萧挞凛领少数兵马视察地形,不想正中大宋伏兵弓弩,死于非命。而那澶州城之“澶”子,却带偏旁“水”字,正中那道人封真人所言,实乃命中之所定也。
话说另头,封真人见萧挞凛驾马离开,便解了杨天赐绳索。杨天赐单膝跪拜以谢救命之恩,封真人将其扶起道:“壮士无需多礼。此番贫道神游天下,临行前受一好友所托,寻得个叫‘方天赐’之人。今路过关西之地,见壮士之模样颇于神似,想必就是我好友口中之人。”
杨天赐大惊:“本人原为‘方’姓,后拜在大宋天波府杨家门下便改了‘杨’性,斗胆敢问道长朋友为何人也?”
封真人笑了笑:“此人当年教汝罗家枪法,现今偏于东南之隅、江南之地。你若要日后寻得此人,只需前往江南绩溪县便可。”
杨天赐大喜:“莫不是当年在关外教小人罗家枪法的恩师?当年恩师匆匆一别,只道是去往江南之地,未能问的着恩师大名,但恐今后无缘相见。今听道长一言,实属高兴之至。怎奈,如今宋辽鏖战,小人已拜于杨家,怕是只得日后边疆平静些才能寻得恩师。”
那封真人扬了扬拂尘道:“无妨,你且自行回宋军大营,尽职尽能、一切照旧,其余莫要闲管。日后若是有缘,你我二人也自会相见。”
那杨天赐又拜了封真人,待起身之时却见封真人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空中。杨天赐暗暗称奇:“真乃神人也。此番若非神人相助,我杨某定会殒命他乡。”待罢,杨天赐便拾了行李与银枪,又于村中筹了马匹、干粮,便奔了雁门关而去,正可谓:
前时引戮今时生,福祸相依命中从。
人间富贵神仙祝,只叹皆处盘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