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变迁,反复无常。该来的不来,该走的又赖着不走,这人和事是一样的大道理。江南的雨仿佛就是一只没有被驯服的怪兽,随兴而来,随意而去。好端端的晴朗天气,风说刮就刮了起来,雨也跟着快一阵慢一阵、紧一阵缓一阵地飘落下来。
大清早,许瑞荣将儿子送到了学校。儿子赵欣今年十三岁,读小学五年级,学校离家有三公里的路,许瑞荣在家都由自己接送,许瑞荣没在家时由外公接送。赵欣生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比同龄人快高出半个头了。他的外貌轮廓与许瑞荣相差甚远,村子里有许多妇女都在私下里窃窃议论过这件事。都在怀疑赵欣是不是许瑞荣的亲生儿子?
但至于到底是谁所生,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肯定地说出来。许瑞荣也无法确定赵欣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因为自己妻子赵金芳太过泛情,到后来他也懒得去管她了。这次若不是岳母苦苦哀求他,他根本就不想往省城去。岳母确实是给了他不少钱的,若他肯带足,至少也能在省城住上十天半个月,但他在出发去省城的当天,他就把这些钱留给了儿子赵欣。
许瑞荣送完孩子,踩着自行车回家,头顶上的乌云紧跟着他使劲往下压。刚才来时的路上还是蓝天白云一副姣好的样子,此刻却突然变起脸色来。许瑞荣加快了踩踏的频率,脚下用力,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刻就会从天而降。前面一公里路程是没有村庄的,也没有树林遮风挡雨甚至连涵洞桥梁都没有一处。许瑞荣已经行进到中途进退都是同样要被雨水浇淋了,因此他不想回头去学校避雨去。
风开始刮得猛烈起来,路边稻田的水稻青苗被狂风刮过时形成一道波一道浪地翻滚着,密密地一环套着一环;这边压下去那边就被掀起来,连连续续起起伏伏着。这种快节奏总是随风而动,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指挥它们舞蹈一样。风刚刮过,暴雨骤至。雨点如黄豆粒大小劈头盖脸怒砸下来,开始并不密集,稀稀疏疏的雨滴很大很响,许瑞荣只听到身后“噼里啪啦”的声音传过来。紧接着,路面就有一股烟雾似的东西在他前面的地底下涌起来,远处池塘的表面此刻也蒸腾起一阵似烟似雾的东西。他的脊背上就开始密集地一阵发凉发冷,视线立刻模糊起来,雨脚追上了他的车子,他在暴风雨中成了一只“落汤鸡”。
风雨阻止他踩车前行的速度。许瑞荣只能下车推行,眼前早已灰蒙蒙一片,暴雨如注,暴风肆虐,雨水成柱流状直往他的脖子下灌注下去,冰冷的雨水加上紧骤的狂风使许瑞荣浑身颤抖起来。他推着车,弓着身子前行。两只手臂几乎紧紧夹着自己的耳朵,他使劲握着车把手才不至于使车子被风刮跑。许瑞荣不敢腾出手来撸一把脸蛋,雨水模糊了视线,雨水直往他眼睛、鼻子、嘴巴里灌,他只能无助地鼓起腮帮往外吹气。其实,这对雨水丝毫不起阻挡作用,也不会给他心里一丝宽慰,但许瑞荣依然不断地做着同样的动作来与暴雨抗衡。
岳母心疼地拿干毛巾送进他房间来,并用忧虑的眼神瞧他出神。许瑞荣需要换衣服,看着岳母不肯离去的神情,就笑着对她说:“妈,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您不出去,我怎么换衣服呀。”
岳母回过神来,于是就歉意地退出来,边退边怜惜地嘱咐他:“换好衣服前得先把头发擦一擦了,头要紧,身体抵抗力强,一点不要紧的。”
许瑞荣边关门边回答:“晓得的,晓得的。”
暴雨过后,村庄、田野、山林仿佛都好像被牛奶洗刷过一样,干净而清凉;瓦片黑得更加亮黑了,村上的街道上被冲刷得一尘不染;零星的树木上的叶子被打翻了个遍,更显得新绿;远处的山脉变得轮廓分明起来;天空也蓝得出奇的清爽。乌云已经全部退到山后边去了,乳白色的云朵也零星地从山边飘悠着浮过来;塘边草丛的几只白鹭嘶鸣着腾空而起,不停地扇动着雪白的翅膀,掠过一道银色的弧带。美中不足的是村前正在咆哮的河流,那浑浊而夹带着无数的树枝、杂草、塑料泡沫、动物尸体的洪流正飞速流过村庄前面的河段。
村庄活跃起来了。牵羊的、放牛的、赶鸡赶鸭的人都在行动。除了学龄孩子呆在课室里外,其他不到上学年龄,逃学者,刚从学校毕业还没有想好往何处发展的小青年都不愿意闷在屋子里,他们三三两两成对成双地走出来,争着呼吸这难得的清新空气。
许瑞荣也准备到田间地头去巡视一番。这么大的暴风雨过后,许多庄稼也许会被风刮倒刮伤,低洼处庄稼很容易被雨水浸泡,不及时对庄稼进行排水、扶正等工作就会带来很大损失。
许瑞荣肩上扛一把锄头,出门前换了套干活时的粗布衣服,鞋也脱下来,赤着脚就出门来。岳母在后面尖着嗓门叫他回来,瑞荣就转过身子来,岳母递给他一双塑料拖鞋说:“你去田头,别赤双脚,当心玻璃渣子扎到了脚。许瑞荣于是就放下锄头,把拖鞋穿好才上路。”
田野里人开始渐渐多了起来,这些人有点嘈杂。出来的目的各有不同,孩子们估计都是以游玩和抓鱼虾捉青蛙扑蜻蜓捕鸟雀为目的;上年纪的应该是出来喘息透透气观察气象变化聊天为乐;而肩上扛锄头出行的中青年农民可就没有那么多闲情雅致轻轻松松的了,他们的使命不允许自己清闲下来,上有老下有小,哪里顾得上其他,赶紧趁着这时争紧清理自己的田园,以促使粮食不减产少损失。
许瑞荣有三个小姨子,现在都已经脱落得水灵灵的样子了。
赵金苹今年二十一岁,凹凸有致的身材,一双杏眼恰到好处地镶在姣好的脸庞上边,洁白整齐的牙齿,银铃般的笑声,令村中的后生夜不成眠;老三赵金蝉十九了,甜甜的歌喉响彻村口的田野麻酥许多英俊青年,她身材要比两个姐姐还诱人,细长腿、瑞凤眼、白净皮肤,一头秀发总令人心旷神怡;老四赵金莲也十六岁了,面庞同样清秀可人,一双水汪汪的丹凤眼令人印象深刻,她不爱读书,说话有点泼辣尖酸。这三个小姨子都已没有在学校里上学了。如今离开村子出外打工。金苹在县城学制衣裁缝手艺;金蝉在一个乡镇五金厂仓库里管理进出货物账目;赵金莲刚出去不到一个月,是跟村子一个婶婶去学插花刺绣。虽然这三个小姨子都生长在农村一个普普通通农民的家庭里,且赵潇亭也没有刻意培养过这三个女儿,三个女儿读完初中后就不愿意再呆在学校里刻苦用功了。
因此,三个女儿也并非智商超群、天生丽质。算不上温馨典雅,淑女美媚。但三人都像自己的姐姐赵金芳一样木秀于林,都皮肤白皙,身材苗条,面容姣好。即使没有刻意梳妆乔扮,亦出落得靓耀娇莲。倘若有意用心,稍施黛粉,描眉镶眸;配上龙睛凤眼、纤手藕臂、软颈削肩,则那种妩媚灵秀之气,一定更加楚楚动人的,更加宛若娥仙的妖娆,一定会令人赞叹称颂不已。尤其是老三赵金蝉,一头秀丽细密的乌丝根根发亮诱人,性格又十分开朗活泼,牙齿白净身材匀称,面容细腻的她声音很是甜美,尤其许多青年人更是欣赏她的歌唱得太过瘾,“金嗓子”的名声早传扬在外。
这样的三个美女整齐划一地集中成长在这样一户普通农户家里真是令人心生羡慕嫉妒恨的,同时也招致别人过多的非议和妄想。虽然老大赵金芳在村子里名声败坏遭人攻击,甚至几乎是到了臭名远扬的地步了。但随着赵家这几个女孩的渐渐长大,身材外貌越来越姣好妩媚楚楚动人起来,人们对赵家也由开始的指指点点到后来的嫉妒羡慕恨方向转变,但这种变化总是在潜移默化地进行着的,不可能只是一日一夜之间的事情。
赵潇亭现在已经开始意识到家里这几个千金宝贝女儿的价值了。他因此心情也就大好起来,一扫长期以来膝下没有儿子的阴霾。赵潇亭谈不上重男轻女的思想如何顽固,但他扎根在农村数十年,不可能没有根根苗苗的忧虑。多子多福思想是广大农村的一大顽疾,根深蒂固着呢,赵潇亭再怎么开朗开明也不能幸免这样顽疾的影响和波及。
媒人水镜嫂是村干部赵双喜的女人,四十五岁的样子;她体态丰满,眼睛灵巧,笑起来皱纹随着眼波的纹路向眼角呈扇形状扩散开来,仿佛是深山密岭上的那些松针一样细密。水镜嫂口才很好,以媒为业。就算别人家里只喂了一头猪,她竟能夸赞出一头大象的价值来。在她那恰如一挺机关枪那样的嘴巴里,除非她不开火,一旦开火,那一定是火力全开,谁也阻挡不了的。
再加上她有一个干部家属的良好身份做疪护,没有她半途而废的事。水镜嫂也不是特别势利的女人,她帮别人说媒都是明码标价的,媒说不成还可以退一部分钱还给人家。她虽然眼睛细小,但看人却非常精准老辣。在她看来,说媒者没有过人的本领是行不通的。她自己尤其看重门当户对,如果门不当户不对,你与她关系最好,出价最高她都一口回绝,绝不含糊。她说话语速很快,但口齿清楚,说出的话有理有据效益很高。她常年在外面走街串巷,与外面村庄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结交得很深,这也使她省下许多奔波的烦恼。
水镜嫂自己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成家。媳妇是隔壁黄家店村的一个开磨具厂老板的女儿,她对自己儿子能够娶到这样人家的女儿感到非常满意。这门亲事也是她的佳作之一,她为此而沾沾自喜过好一阵子。儿媳妇人确实很聪慧,容貌姣好不说而且又很有才干。儿媳虽然嫁到了赵家,但平时大多数时间也都呆在娘家里帮自己父母打理生意,业务上的事情逐渐老练起来。她的亲家很看重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再加上儿媳妇嘴巴又甜甜的,对自己处理婆媳关系上懂得礼让和迁就,水镜嫂于是事事处处都顺风顺水起来。
女儿赵春梅是去年春季才嫁出去的。女儿今年才二十三岁,相貌谈不上俊俏也不算太差,身材算不上苗条也不显示出臃肿,中规中矩的富态样子。一米五八的个子也不算太矮太高,女儿皮肤黑里透着红润色泽,眼睛不像她妈长得那么细小,那对相对耐看的银杏眼近来有点近视了,因此她的鼻梁上突然就多了一副金丝珐琅眼镜架,这副行头不但没有给她减分,反倒使她增加了不少分数。
在她读初中时,也没有谁觉得水镜嫂的女儿有什么过人之处,论成绩、容貌、才能各行指标都不算十分出色,可就是过了这么短短几年时间,她却从鸡羽化成凤凰的进程了,她的身价也自然水涨船高了起来。赵春梅与赵金苹本是同村同学,两人不但年龄相仿又且十分要好。若论体态容貌,春梅与金苹相差不止一丁点儿;论学历,两人都是初中毕业,不分伯仲;论肤色,金苹皮肤白皙粉嫩,春梅皮肤黝黑透亮;论口才,金苹也肯定超过春梅许多。春梅平时很少同别人对话,金苹却逢人脸上就挂起笑容,显得大方得体得多。更气人的是,春梅嫁给的那个人手里还抓着牢牢的一只金饭碗。
她的丈夫叫金苗根,住在大集镇子上,别觉得这姓金的小子名字土里土气,一点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八字却很好。其实,他是个实打实的大学生,刚工作几年就在镇上当上了一个什么部的主任,还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党员,前途无量着呢。赵春梅嫁过去不到一年时间,就被她丈夫安排进一家国营的毛纺厂里上班去了,也不知是靠赵春梅自己的实力考进去还是凭丈夫的能量特招进去的。从水镜嫂的心满意足上可以捕获到一丁点儿信息,八成是靠关系上这一层。
有人在谣传金苗根第一眼先是在赵双喜家里看上赵金苹的,但不知道水镜嫂是用什么手段把金苗根给搞定的。金苗根仿佛对水镜嫂十分敬重的样子,大家不能理解金苗根为什么会看上相貌平平的赵春梅而放弃如花似玉的赵金苹。论知识水平智商才能金苗根都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但他选中赵春梅就令村里人大跌眼镜了。因此,许多人都把这种怀疑转移到水镜嫂身上去,这个谜也仿佛“破壳而出”了。
赵双喜其实也没有多少真才实学的东西,他能够长时间妥妥坐在村支委这把高椅上不下来主要还是与水镜嫂的能力超强有关。水镜嫂真名叫什么,村中已没几个人叫得全了。水镜嫂只是她的绰号,但现在已经当名字使唤了,也不知是谁给她这么高的评价。总之,她也没有侮辱人家给她的这个绰号。
现在我们把这些闲话撇开再来谈谈赵潇亭的这几个千金小姐。大家已经知道赵潇亭的大女儿已经算是彻底报废了,不值得我们再去费太多的口水去大书特书。并不是大家遗弃她厌恶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伤透了包括她丈夫在内的所有亲人的心。我们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赵金芳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本应该值得大家努力去帮扶和指引,可惜她自己破罐子破摔,这怨不得别人要鄙视她、遗弃她。现在她已经开始淡出我们的视线也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赵潇亭一生没有儿子,大女儿又不争气,女婿和女儿不和也是不争的事实。但许瑞荣十几年来依然生活在赵家不离不弃。大家一定觉得许瑞荣或者赵潇亭以及他老婆张凤仙三人中至少有一个人必有过人之处,否则,许瑞荣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人的。赵金芳这几年还是很少蜇守在家里,她对自己的行为毫无悔改之意,若不是自己实在在外面呆不下去了她是绝不会回到家里来的。父母、丈夫也不再管她,有她无她一个模样。
赵金苹在县城一家叫《彩珍服装店》的门店里当裁缝学徒。这里是县城旧城改造孵化后遗留下来的产物。在大片大片土地有待开发发展的初期,所有可以加以利用的地方都是“黄金宝地”。临街的店铺一夜之间仿佛就像雨后春笋般地涌现了出来,这块土地并没有被人们所遗忘。
《彩珍服装店》就开在两条街的南面的转角地方。店面不算大,占据两个街面房,约一百平方上下,门面不宽,但纵深却很深。
《彩珍服装店》里面并排摆放六七台缝纫机,面前是门面房,玻璃柜子里摆放着形形色色的布料,不锈钢管衣架上挂着加工好的成批五花八门的服装。服装店老板就是这位名叫黄彩珍的四十挂零的城关镇奇女子。她每天衣着光鲜艳丽,头发纹丝不乱地往后打着发髻,身材保养得还很好,虽年过四十依旧薄黛轻施、秀眉斜描、光彩照人。
上午十点,黄彩珍手拿一把巨大的裁缝剪刀,脖子上挂一根塑料软皮尺。她的周围围着一群年轻的女孩子,黄彩珍正在一张巨大的铺着蔺草席的桌子上一边做着示范动作,一边耐心讲解。女孩子们都在认真地听她讲解,赵金苹手里拿着一本笔记簿和一支铅笔,正在记着什么。
“大家注意啦,大家注意啦1黄彩珍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子一边讲解今天的要点:“大家都记住了没有?我希望你们用粉笔多在废报纸上多去练习练习而不是去乱涂乱画别的无用的东西。你们不要对我的话阳奉阴违,报纸裁坏一张不要紧,布匹裁坏了一尺你们可也赔不起。
学裁缝关键是量体裁衣,这是学制衣的第一步,就像婴儿开始学走路一样,你首先能够站稳是不是。如果你不把身体站稳,你怎么走出你的第一步?因此,学做衣服本身并不难,难就难在你学到的技术是不是牢靠稳固的,手艺是不是过硬的,要想获得客户的认可方行。做出来的衣服能够让顾客满意否?
做成的衣服穿在顾客身上是否妥帖得体,看上去精神是否饱满都很重要。记住,只有自己有过硬的手艺才会引起顾客的注意和回顾。所以,大家一定要认真跟我学,把我手艺的精华学到手,而不是学些皮毛细碎的东西。你们学业有成,自己出去能够独当一面,我心里就高兴,脸上也有光彩。每当别人问起你,哟!师傅,你这手艺是向谁学来的,你们若能够大声说出“黄彩珍”这三个字来,人家竖起大拇指说,不错,真是名师出高徒。我能够听到这样的夸奖,我就算用尽毕生的精力来教导你们,也是心满意足的了。”
“金苹,你晚上做什么去?”走在去吃午饭的路上,一同在《彩珍服装店》当学徒的方灵一路小跑着跟上来,一边喘息一边问她。
“晚上,我还是在店里加班呀,怎么你想跑出去玩?”
“金苹,你真是傻,大家都知道师父那一套话全是假的虚的,就你当真,你也不想想,她一年都招过多少批次学员了,哪一批毕业后自己能够独当一面去开店哩?我敢保证,我们这批人当中,到最后绝不会有一个人会开服装店来当自己的职业的。”
“方灵,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心态不端正,怎么能把手艺学精?是的,要学到黄师傅那么精致的手艺,没个八年十年沉淀肯定是不行的,既然我们来跟她学了,父母也都是交了学费的,师父不教是师父不地道,师父用心教了,你不好好学又怎么能错怪师父呢?”金苹的一番话令方灵哑口无言,只好扮个鬼脸,吐吐舌头走了。
晚上,黄彩珍人先走了,店铺就交给这些学徒来照管。今晚上轮到赵金苹锁门,赵金苹就只能留在店铺里与其他几位学徒一起学裁图,在废报纸上剪样衣。师父不在,超半数学徒不会自愿留下来苦学,赵金苹环视了一下整个门面店铺,空落落的店铺里面连她在内也就四个人愿意留下来在店铺里,一个还在低头嗑瓜子。赵金苹不能督促别人去学,那些跑得连影子都没有的女孩子与其说是来学这门手艺技术活的,还不如说是浪费自己父母的钱出来玩耍来找男朋友谈恋爱来得更准确些。赵金苹不能对这些女孩子品头评足,她也懒得与她们说过多的道理。那些女孩子与她的性格格格不入,多说无益还会惹得多管闲事的名头,吃力不讨好的事少做为好。
“金苹,咱们晚上提前一小时关门去逛街去,听说人民路阳光酒店旁边又新开了一家歌舞厅,咱们过去那里看看吧。”说话的小姑娘叫张好,今年好像刚过十八岁生日。
“张好,你听谁说的,这些地方咱们尽量少去光顾,人太杂太不安全了。”金苹对这个小她两岁的学妹很有好感。小姑娘平时学得也很认真,脑瓜子又灵敏得很,与金苹相处得还算不错。
“我知道这些地方肯定很乱,我一个人别说晚上就是白天我也不敢去,但是大家都去我就不怕。”
赵金苹抬起头笑出了声音来:“你真可爱呀,张好,可爱又天真,歌舞厅哪个在大白天就开张着呢。”
“哎呀!苹苹姐,人家打个比方麽,你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多没面子呀。”张好捏住金苹的手使劲地摇,嘟嚷着砸嘴巴说。
“好啦,好啦,你苹苹姐不说了就是。”赵金苹笑着推她。
“你还在取笑我,你真坏,就不能让我一下么。”张好还在扭屁股摇手臂。弄得连嗑瓜子的那个小女孩都笑着咳嗽起来。
几个女孩子都嚷嚷着让赵金苹早点锁门上街去逛去,金苹拗不过去,就依她们的意思办。张好就特别高兴,因为这个主意是她首先提出来的,现在几乎得到了姐妹们一致的同意,这样意义就比较远大起来。
街上灯光灿烂,行道树也非常整齐划一;微风轻送过来丝丝凉意,偶尔从树枝上也会飘一些落叶下来,在朦胧的灯光下摇摇晃晃悠悠扬扬着,街上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构不成气候。张好就像一只出笼的云雀一样兴奋不已。她对什么事物都是最新鲜奇怪的。话又多又响,四个人三个沉默,就她叽叽喳喳地一直在说着话。
街道的两边店铺林立,几乎所有的店铺都还在开张营业,屋里灯火通明。店铺招牌上的灯光更是五光十色,闪着七彩光芒。这是一条长不过千米的服饰步行街,商店里各式服饰琳琅满目,那些纶巾衫裙、混纺绒絮、框展倩照、镜示映姿;也有丝绸貂皮店、西服专卖店、皮革布草店、锦绣旗袍唐装店,都显得琳琅满目。金苹对这样耀眼的服饰有些敏感,只见她时不时伸长脖子向玻璃展柜张望,用手遮挡着额前,好使眼睛避开刺眼的折光弧线。张好却根本不会回避这些灯光,并刻意迎着这些灯光去。其他的两个小女孩并排走在后面,金苹无法感知她们的感受。那两个小女孩轻声议论着什么,不时又彼此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
“苹苹姐,你说她们在笑什么呀,会不会在议论我们,把我们当做取笑对象呀?”张好紧紧靠近金苹,仰起头轻声问。
“小鬼头,别疑神疑鬼,我们有什么好被他们议论的,走你的路,看你的风景就是啦。”金苹想用手指刮一下张好的鼻子,却被张好轻巧地避开了。
前面店铺里传来很大的争吵声,外面围着许多人。四人也快步走过去。
这是一间时装精品店铺,里面的服装式样都很新颖潮派。吵架的是一个穿黑色长裙装的年轻女子和一位身穿职业装的小姑娘。小姑娘显然是店铺的服务生,她穿着一件黑色翻领的时装里面忖着洁白的衬衫,三角形的领口翻在黑色衣服的外面。背朝门口的女子看不出实际年龄,但长发披肩,身材姣好,就算上了年纪,可见平时她也是十分注重保养的一个女人。此刻的她说话口气气吞山河,声音远远盖过那个服务生,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服务生似乎一直处在劣势位置,她不停地向顾客以及围观的人群在做解释工作,她左手臂上还挂着一件深色时装。
“大家过来评评理,这位顾客三月份在我这店里确实是买了这件衣服去的,当时我同她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不合适须在没有损坏标签和没有穿着过的情况下是可以无条件过来退换的,不需要顾客出一分费用。可是,大家过来看看,她把衣服都穿成这个样子了,今天晚上还过来退换是没有道理的,我已经对她解释过这样的衣服是不能再退还给我的了,她一直就是不肯答应,还说要去工商局投诉我。”边说边展开手臂上的衣服。
“你最伶牙利嘴都没有用的,你自己红口白牙说过的话难道就不算数了。别以为我们顾客老实好欺负,我可不会惯着你,你今晚上不给我退也可以,你别后悔就是,到明天,你就算哭着求我退都没用了。”
“大姐,你总得讲点道理吧,这件衣服你都穿了三个月时间了,你怎么好意思拿回来退呢?如果都像你那样,我们怎么活呀。”服务生接着又说:“我只能再次对您说,请您把这件衣服拿回去,我还要做生意呢。”
“店家没有诚信,还做什么生意?你既然把话说得这么坚决,那么我也告诉你,你不把这衣服退了,我肯定跟你没完,不信的话,你试试看。”
一个中年男子挤过人群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衣服查看,接着对顾客说:“同志,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这件衣服是在什么时候买去的。”
女子说:“这不关你事,你别掺和进来。”
服务生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出面主持公道,赶紧说:“叔叔,她是三月份从我这店里买去的。”
男子说:“哦,三个月了,确实已经有三个多月时间了,这位同志,你自己看看,这衣服确实穿了有三个多月了吧,颜色都有点褪色了,你看着腋下地方与袖子都有了轻微的色差,虽然不十分明显但这样的衣服你又怎么好意思拿回来退呢?做人总得讲点道德吧?”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真是狗赶耗子多管闲事。”
“姑娘,你怎么不讲道理还骂人呢,你自己做错事,人家帮你指出来了,你还这么嚣张,真是什么人都有。”
“确实有这种人,不顾道德,缺乏修养。”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太欺负人了,拿穿旧衣服来退,还理直气壮。”
“真把自己当成是上帝了,可上帝也要有上帝的样子呀?”
张好听到一边倒的议论,自然也想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于是也大声嚷嚷道:“换我是服务员,我早就一巴掌掴过去,同她讲什么道理,这年头坏人就不能这样惯着。”
金苹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道:“你抽什么疯,一个姑娘家的,低调一点不好吗?”
那长发女子看着这么多人都站在服务生这边,开始心虚了,一把从服务生手中夺过衣服:“你们仗势欺人,太仗势欺人了。”边说边落荒而逃,后面一阵笑声掩盖过来。
回服装店的路上,四人都非常活跃,因为看到刚才的这一幕,大家都觉得正义还是会战胜邪恶的。
赵金苹在县城《彩珍服装店》学艺一个多月了,这天回家拿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刚好赵金蝉也在家。赵金蝉在家已经五天时间了。赵金蝉是因为五金厂老板的一个亲戚的骚扰才离职不干的。当然,这件事,金蝉不好对自己的姐姐开口,只说是自己早几天着凉感冒了老板让她回家休息几天。
金苹于是就非常关心起妹妹的身体,又是探额头又是问吃什么药,问医生是怎么说的,是细菌性感冒还是病毒性感冒,并嘱咐妹妹要多喝些温开水,弄得紧张兮兮的。她母亲一时不明事理,就批评她大惊小怪做什么?金苹说:“妈,小妹都病成这样了,你们也不关心一下,还说我大惊小怪。”
她妈妈就说,她何时病了,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金苹说,“金蝉不是病了四五天了吗,你这当妈的是怎么当的,这么冷漠。”
妈妈才知道金苹被自己小妹给骗了,就说,小病小痛的,没什么要紧的,不过做姐姐的关心自己的小妹也是理所应当的。
金苹有些不服气:“妈妈,以后我若是生病了,你可不能如此漠不关心,否则,我可不是小妹那么大气,我会记仇的。”
妈妈说:“你记仇做什么,妈妈不可能保你一辈子,以后你爸妈走了你们总也得独自生活下去的呀。”
金苹一时语塞,就气哼哼地走出屋子去。金蝉一直站在她们身边,这时就觉得有点好笑,于是就掩口“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贱丫头,有什么好笑的?”妈妈不满地白了金蝉一眼。金蝉还在笑,又怕妈妈再奚落她,赶紧走出去。
晚上金蝉跑来要同姐姐睡在一起。金苹说,好呀,姐妹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聚在一起了,有许多话在父母面前又不好说,正好晚上可以敞开说。
金蝉说,“姐呀,你在县城这么长时间,一定听到许多新闻吧,你晚上都告诉我,让我也享受享受。”
金苹说:“县城哪里有什么新闻,再说,你姐一门心思放在学艺上,连上街时间也很少去哩。”
金蝉说:“姐,你怎么那么死板呢,县城不出新闻难道其他地方还能出新闻,至少你们店里那么多女孩子,难道都与你一样老实,没有出一件‘桃色新闻’?”
金苹说:“找对象谈恋爱肯定是有的,但这不是新闻,桃色新闻更是闻所未闻。”
金蝉就问:“姐,人家都在谈恋爱了,你岁数也不少了,也该寻找姐夫了呀。”
金苹说:“你姐还早哩,不想这么早就谈恋爱,多没劲啊1
金蝉说:“人家像你这个年纪都抱上小孩子了,你还说早,早,早,我看你是诚心不想让你妹妹俩嫁人了。”
金苹笑着说:“感情你心中已经有了目标了吧,你想得美,姐姐就是要等上八年十年都不嫁,把你活活拖死。”
金蝉从床的另一头爬过来,举起粉拳照姐姐背上肩头一个劲地擂:“你太歹毒了,是不是想害死我们呀?”
姐妹俩闹了一通就静下来一阵子。金苹说,没什么好说的,咱们干脆睡觉就是,明天一大早我还得赶回去。
金蝉说,你干嘛这么急着走呢?能不能多待一天,咱们多聊聊呀。金苹说,咱们还有什么可聊的,你我都太了解对方的了。
金蝉笑着说,你真的了解我,你今天就不会被你妹妹给骗了,可见你根本不了解我。
金苹说,你别吓唬我,我今天何时被你骗过了?
金蝉奸笑道:“你真是一根筋,我也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好骗的,早知道,我早就应该骗你一下了,可惜过去一直认为你不是那么好欺骗的呢,真是浪费了太多。”
金苹于是思考了一下,方才觉察今天也许确实被妹妹和妈妈两人骗惨了,于是用脚去踢妹妹,妹妹爬起来躲过去。
金苹也从被窝里爬起来佯装要打她的样子,金蝉缩在床的最里角讨饶道:“好姐姐,别打我了,我给你赔礼还不行吗?”
金苹说:“谁稀罕你赔礼道歉,不行,今天不让你付出点代价,我以后就没办法教育你们了。”
金蝉说:“姐你真的不能打我,把我打坏了,爸妈肯定会饶不了你的,这样好了,你罚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动手。”
“那也行,晚上罚你不许睡觉,你陪在我床边就是,我睡你别睡。”
“姐,这太重了点,罚点轻的吧,实在不行,我就唱首歌给你听好啦。”
“不听,不听,这太轻了,再说,你本来就想唱歌的,这哪里是处罚,分明是到我这里领赏来了。”
“你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我可回自己房间睡觉去了,又不是我没地方去睡。”金蝉生气地说。
“其他晚上随便你,今晚上可不行,好吧,饶你一回,就罚你唱首歌好了。”
“你不能说罚我,我就唱,你定说罚,我连歌也不唱给你听了。”
“好了,好了,就依你好了,这么麻烦,你唱好了。”
金蝉重新坐到床上,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还真的仰起头唱了起来。金苹不知不觉就跟着合拍打起拍子来。
赵潇亭冲上楼梯,把门擂得“咚咚”响:“深更半夜,发什么疯,睡觉了。”
金苹要回县城服装店去,妹妹金蝉无事就提出送姐姐一程。本来赵潇亭让许瑞荣用自行车送一程金苹就可以了,这样一来,许瑞荣就不送金苹姐妹两人了。
两人有说有笑着走在乡道上,后面水镜嫂赶上来,于是三人并肩行走。
水镜嫂没想到这姐妹俩也这么早就出门,看着两人肩上背着包裹,还以为是出远门去,就风趣地说:“我们村两朵最美丽的金蝴蝶,今天不知道要飞往何处去了,婶婶可提醒你们一声,飞得最远可得别忘记这里是你们两人的窝,一定给我好好回来。”
金蝉笑起来:“婶婶,我们姐妹那里是一起出远门去哩,我姐不是在县城学做衣服的吗,我今天是送我姐一下哩。”
水镜嫂这时才认真看着姐妹俩说:“这还说得过去,我刚才还在纳闷,你姐妹两人出远门,就带这点行李去,怎么换穿得过来呢。哦!对了,苹苹,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起做衣服这门手艺来了,学得怎么样,现在还同梅子有联系吗?你们不但是堂姐妹也是好朋友,你们一定要做永远的好姐妹呀。”
“那当然了,婶婶,我姐说了,春梅姐是她最好最亲的姐姐。”金蝉没等金苹接腔就抢着回答水镜嫂的话使金苹很是不满。但在水镜嫂面前,她不能流露出这份厌恶的神态,只好用微微点头来表示肯定。
“是吗?那就太好了,我一直以为苹苹对婶婶有成见哩,哦,对了,苹苹你也年纪不小了,也给开始谈恋爱了,婶婶只想问一下你,你有没有男朋友了,若有能不能偷偷告诉婶婶一下,让婶婶也开开眼界;若没有,婶婶替你留意一下,你要相信婶婶这方面还是有点经验的。”
这回金蝉可不敢再自作主张了,刚才她抢着替姐姐回答婶婶的问题,已经受到了姐姐不露声色地白眼抗议,这是姐姐暗示她别多嘴的警告。金蝉确实是个心直口快的最无心机的小女孩。
“谢谢婶婶的美意,我还早哩,还不想过早谈男朋友,婶婶这么关心我,我心里还是挺感激的。哦,是了,婶婶,自从春梅姐出嫁后,我们已经很少见面了,信倒通过几回。”
“那怎么行呢,回头我去教训教训梅子一顿,太不像样了,别嫁了人,就一门心思在夫家身上,把最要好的姐妹也冷落忘记了。对了,苹苹,你在县城什么路什么店学做衣服的,你给我个地址,好让梅子直接找过去。”
“在南海路218号在《彩珍服装店》这里学,那地方很好找的,不过我知道春梅姐她很忙的,有时间我去找她去好啦。”金苹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地址告诉了水镜嫂。水镜嫂是个十分精明细致的人,只见她停下来打开皮包,从里面取出纸笔递给金苹道:“别错怪你婶婶笨记性不好,你把地址写下来,我今天就交到梅子她手上去,她三天之内不去拜访你,就休怪我跟她急。”
金苹不愿意长时间与水镜嫂走在一起,前面的岔路口她就让妹妹拐进一条小路去,与水镜嫂打过招呼分手时,水镜嫂也没有过多的絮叨,但水镜嫂即刻懂得金苹的意思,也不点破,就轻声嘱咐几句后分开各走各路了。
金蝉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好端端的舍近就远要走小路,与婶婶分手没一会儿工夫就忍不住责问起姐姐来:“姐呀,我就不明白,你为何不走刚才的那条路,就这小路又远又难走?”
金苹说:“你不想走,你就回去好了,我本来也没让你送我的呀。”
金蝉发觉姐姐的情绪有点不对路,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以为姐姐还在生她刚才抢她的话的气,就说:“姐呀,我好心送你,你干嘛这样对我,我知道,方才我抢先说话是不对,可我也觉得没有说错什么呀,你同春梅姐以前可不是一直都是好朋友的么?”
金苹没有解释什么,只顾低头走路,金蝉很委屈,就想回去,她心想:“既然你不乐意,我再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就把包裹往姐姐手里塞:“姐姐,我要回去了,你自己走吧。”
“你能否再送姐一程,姐还有话同你说。”金苹没接金蝉递过来的包裹,一反常态地笑起来。
“那好吧,我再送姐一程,不过,姐姐呀,你让你妹妹感到很压抑。”金蝉终于把自己的不满说出来。
“小妹,刚才姐心情不好,姐向你道歉,姐再也不这样对待你了。”
“我不用你道歉,只要姐高兴,小妹也高兴。”
“好吧,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