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瞳孔一缩。
心像是受了一记重锤,疼得发起颤来。
“别说了。”
他拥紧了她。
虽然理智告诉他,她方才说的一切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那是一个噩梦,可……在情感上,听着她破碎的,哭腔浓重的声音,他的心被撕扯得生疼。
心底有一个念头悄然占据心神。
也许……那是真的呢?
他闭了闭眼,可现在没有更多的心思去思考,她的痛苦他一丝都不想让她再承受了,只能不停地哄着她,抱紧她,希望他的温暖,可以带给她一些力量。
阮傅的眼神惊疑不定。
凌雨桐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他便也趁势捉住她的手腕,搭上。
“脉象和往常一样,按理说不该出现……”
阮傅皱着眉。
他冥思苦想不得解,身前,凌雨桐似是情绪损耗太过,哭累了,就在祁宴怀里睡着了。
祁宴和阮傅对视一眼。
“嘘。”
他做了个口型,就垂下眼,轻柔抱着凌雨桐到床榻边。
她脸上泪痕未干,但已经睡熟了。
换了个地方,祁宴才开口说话。
他的语调沉沉的,眼睛也了无一丝生气,担忧又浓了些。
“是噩梦和记忆错乱了吗?”
可心里头有某个声音越来越大,在说着:她那么痛苦,眼里的防备和愧疚那样深,怕是真的。
但事实上,无论是祖母、大姐,还是三哥,以及他,他们都没事。
他们没有那样惨烈地死去。
阮傅在沉默。
他在冥思苦想。
而祁宴却忽的一怔,等等……
阮傅不经意间一抬眼,就对上祁宴苍茫的眼睛,对方的眼里好像蕴含了最巨大的震惊,似有某条消息或是某个突然的意识,那让他愕然,后怕,从而体现成对方现在的眼神。
“如果没有她的阻止,那她说的一切,或许真的会发生。”
沉甸甸的话语被扔下来时,祁宴的眼睛黑沉一片,情绪阴沉到空白。
阮傅一窒,脊背发凉。
他对祁家的事也是一路看下来的,就连和凌雨桐的相识,也是因为她跟祁宴被暂押在宫里。
尽管圣上那边一直没能定论当初劫刑场,劫狱的人是凌雨桐他们,但……他心里是明镜的。
而刚刚祁宴的话,让他感觉……振聋发聩。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睛里的苦恼和不解几乎要冲破了身体。
可,无解。
脑袋里来不及抓不住任何一道灵光,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全心沉浸地去想。
一定有什么是他没注意到的。
祁宴在他身边静立。
垂下的眉眼轻轻抬起,默然地注视着凌雨桐睡着的方向,他不由得想,如果当初没有她,自己会如何做呢,又是不是会……错过救大姐和三哥的时机。
犹记得那次见面,她狼狈得似鬼,一头青丝粘腻地贴在脸侧,被雨水淋透了。
手臂也有着被兽夹刺穿的痕迹。
那时的雨也像此时这般大,淅淅沥沥,好似永不停歇。
她着急地跟他说,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
祁宴闭上了眼,压下心头一瞬间浓烈的情绪。
他一时间难以深想,亦不敢深想……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
“我想到了!”
阮傅忽然抬起头来,他的手指头都在发颤,眼睛里亮起灼灼的光。
“两种蛊毒在体内乱窜,抛开相生相克定律,以毒攻毒本就是极端行为,她的身体就像是成为了容器,并不能融合这两种毒素。”
“而毒素有排他性,两种毒素势必互相攻击,不得同时存在。”
“这样产生的对抗,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改变,或许是碰到了哪根神经,都不可估计。”
“也许,她现在的情况就是被碰到了掌管记忆的神经,因此,记忆出现错乱,导致她将噩梦记成了现实,而现实却被她……遗忘了。”
祁宴道:“如何能好?”
阮傅哑然。
他的眉头已经皱紧到不能再皱的程度,见他这般,祁宴就明白了。
他沉默片刻,说道:“那便按照她能记得的,来规范我们的言行,我不想让她觉得太慌张。”
“按照她的记忆,你是她的师父,而我……”
他的声调变沉,透着股艰涩。
“我是戴了人皮面具的假祁宴,是你为了缓解她心中愧疚,而特意准备好,让她能宣泄心中情绪的工具人。”
阮傅捏紧了手。
他忍住叹气的冲动,心道,祁宴语气中的无奈和苦涩,就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酸。
若是细算的话,其实距离他发现两人在一起,到现在陌生成仇,也没隔着几日。
造化弄人。
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阮傅率先受不了,推门出去。
许是这个时间刚好卡上饭点,客栈大堂食客很多。
客人们高谈阔论,个个都嗓门奇大,说的话题更是五花八门,嗡嗡的闹哄哄声音拼命地往耳朵里钻,阮傅掏了掏耳朵,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假装不经意,实则凝神听信息地往嘴里塞吃的。
“诶?客官怎一个人下来了?可需我跑腿为楼上二位,送些吃食?”
不知何时,店里的伙计出现在他身边,笑眯眯道。
阮傅后背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他扭过头去,对上伙计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的眼。
如常般笑了一声:“他们俩啊,她病了,他在照顾呢。”
“多谢你想得周到,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了。”
伙计笑得眼尾褶子更深,语调也变得温柔。
“不麻烦,不麻烦的。”
就在他转身要走时,阮傅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着问:“诶?你记忆力挺不错的,我要是没记错,我和我的两位同伴,与伙计你只是一面之缘,那你,是如何……”
话未说完,他就不再继续。
伙计自然明白他意思,笑了笑,说道:“客栈里来来往往许多客人,倒不是记忆力好,而是我习惯了记人,不然,也记不得这满大堂的人点的饭菜。”
他对答如流,说完,就扭头离去。
阮傅眯了眯眼。
不对劲。
既如此,就让祁宴验验这人的真章吧。
不管是什么意图,只要对方的狐狸尾巴敢露出来,他们就敢狠狠抓住。
楼上,祁宴听见敲门声,心中疑惑一瞬,开门。
“客官,您二位的饭菜。”
来人笑眯眯的,脚步像是钉在了原地一般,不逾矩一步,没有一丁点要进来的意思。
祁宴没什么表情:“我没有叫饭菜,谁让你送来的。”
伙计的表情惶恐一瞬,立即低头:“客官先别气,是和两位客官一起的那位公子,他叫我给你们送来饭菜的。”
撒谎。
祁宴面上表情更寒。
阮傅不会在这个时候叫一个陌生人来给他们送饭,唯一的可能是,这个陌生人有问题。
他的目光悄然收敛了几分攻击性,表面上看,像是因为伙计的话而放松了一般。
“放下吧。”
“得嘞,客官我给您送进去!”
伙计也不等祁宴回应,直接就弯着腰往里进,一双眼仗着祁宴在背后看不见,在屋里肆意乱瞟。
祁宴极轻地皱了下眉。
*
“真真儿的!我一进那屋,就闻见股冲鼻子的药味,特别特别厚重。”
“而且被子里有一处隆起,虽然没看清,但一定是那个姑娘。”
“是吗?”
一声轻佻的回复,继而,屋里的几个人对视着笑,一个个的态度……
伙计在此刻好像变了个人般,同样的眼睛笑得弯起来,但目光里透出的却不是白日所展现的憨厚热情,而是奸邪猥琐。
“男的武力值怎么样?感觉那个冷脸,不太好惹啊。”
伙计嗤笑一声:“害,那就是个绣花枕头。”
“我一说是他们同伴让送的饭,他的表情立马……肉眼可见地就松懈下来了。”
“还有楼下那个,我说其他两个人要不要我上楼送饭,直接就顺着我的话接了,事后我都要走了,才问我怎么那么好记性。”
“你们品品,这哪是什么……高手风范嘛!”
“安心下手,今夜行动!”
“得嘞!”
屋里的人一听他这样说,顿时都雀跃起来。
他们就是一家平平无奇的黑店,柿子,自然要挑软的捏。
*
“今夜许是不太安定,你守着她,我会和墨白解决。”
阮傅摸了摸下巴。
“你说,他们是不是完全忽略了墨白的存在?不然,怎么自诩记忆力好,却连人数都数不清呢?”
祁宴抬眸:“墨白习惯在人群中隐匿他的存在感,那些人要么完全忽略了墨白,要么,就是故意把话那么说,试探你。”
阮傅眉眼一动。
“咦?那若是后者,我岂不是暴露了……”
祁宴没什么所谓的垂下眼皮。
话也是:“无所谓,若要打我们主意,就别怪我不客气。”
阮傅:“……”
也是,被心爱之人记忆混乱直接记成了个死人,还觉得他会恨她,嗯……
换作是他,也会心情抑郁到爆炸的。
只能说,那些蠢货撞上墙了,而且,墙还是超厚版本。
入夜夜明星稀,一片安静中,有根软管悄然戳破纸质的窗户。
阮傅睁开一只眼,眼里掠过一丝不屑。
低级。
他直接闭上了眼,正常呼吸,完全没有阻止自己吸入被吹进来的粉尘。
凌雨桐皱了皱鼻子,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但,并不是因为那粉尘。
她好像在做梦,梦里的主角是……祁宴。
他……吻她!
而不知为何,梦里的她竟在回应,还似……沉溺其中!?
这个梦生生给她吓醒了。
惊魂未定地睁开眼,还没缓过来那股心劲,耳朵就先捕捉到了怪异的声音。
似乎,有人。
因为屋里太暗,她睁开了眼睛,但除了祁宴和墨白,那些入侵进来的人都没有发现。
她忽然醒来,是他猝不及防的情况。
祁宴忽然改变了主意。
就在对方行动的时候,他已经看清了这些人的底细,当下,就给了墨白一个手势。
不必再等,直接动手。
墨白心领神会,他脚步如猫地冲向那些入侵者时,祁宴也扭头向凌雨桐的方向走去。
看见他的脸,凌雨桐眼一颤。
她抿着唇,低低以气音道:“你是师父派来保护我的吗?”
祁宴默然点头。
“那,你能不能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我看着很……”
她咬了下唇,最终也没把那个说明心里真实感受的词说出来。而是……静静地看着祁宴。
或者说,是看着他的脸。
习惯了她总是看他眼睛的祁宴:默默不语。
他压下喉头涌上来的苦涩,同样以气音道:“不能摘。”
摘不掉。
这就是他的脸啊。
他明明在她面前,他们明明选择彼此都那么坚定,为何,现在会变成这样……
凌雨桐垂头,有点懊丧:“是我师父不让你摘吧?”
“我就知道,他一定要我面对的。”
“可是有些东西,是我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变淡的痛,我太过后悔,亦太过恨自己,为什么赶不上,为什么无能为力。”
她不知道,在她垂头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就站在她面前,心里是如何痛。
如何,折磨自抑。
“你别保护我了。”
在夜色里,她的眼睛像闪耀的星辰,湿漉漉的光彩是十二万分的动人。
“我保护你吧。”
“祁宴,我想保护你。”
祁宴一怔。
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她就麻利地坐起身,悄声又快速地穿上了鞋。
“我听见声音了,我知道他们在哪个方位。”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也似只是多回头交代一声,当他再看她的时候,就只看得见她飞扬的发丝,和明明是黑夜,却似骄阳的背影。
他追上去。
另一边,墨白的战斗已经快结束了。
或许不能称作战斗,而是单方面的碾压。
凌雨桐到时,刚好看见一个人缩着脖子,也要抄起手边的东西去砸人,她眼神一厉,也随手就从身边抄起样东西。
“啊啊啊啊!”
“怎么背后还有人啊!”
投掷很准。
凌雨桐松开眯着的眼,听见背后的动静,她只回头看了一眼,就挡在他身前。
屋内“乒乒乓乓”各种东西砸落在地带起来的风,也扬起了她的发。
软软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浅浅的香气令他恍惚一瞬。
而在他身前,凌雨桐寒着声调,像极了他熟悉的她。
“黑店是吗?打我们主意,那就看你们够不够……吃不了,兜着走!”
“呜呜呜!”
墨白没来得及动手,就见凌雨桐麻溜地在屋里找了绳子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几个人绑在一起。
一共五个人,都不胖不瘦,大都看着脸熟。
阮傅一走过来,就嗤笑道:“诶?这不是账房先生,跑堂伙计吗?其他几个我看着也熟的,这是不是个误会啊?”
他弹了弹身上的灰。
“比如,你们深夜来此,是怕我的同伴早上练功练得不认真,特来加餐来了?”
“那,这成效也不怎么样嘛。”
被**裸的嘲讽到脸上,身上的疼处还痛得发颤,五人都知道这回是踢上铁板了。
“都怪你!”
虽未出声,但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其他四人在怪伙计。
伙计苦了脸,小声嘟囔:“我哪知道他们还有个人呢!我要是早知道,我才不会……”
“嘀嘀咕咕什么呢。”
“都被五花大绑了,还有心思扯闲话呢?”
凌雨桐不满,她将阮傅拽到自己这一边,说话时不觉带了几分依赖。
配以她的嗓音,莫名娇憨。
祁宴默默抬头看了阮傅一眼。
阮傅:后背一凉。
“师父,我们现在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接下来怎么做呀?”
“问点消息。”
阮傅压下怪异感受,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