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连近半月,楚越便如同没进宫一般,不受任何人的拜见,也不去拜见任何人,只窝在寝宫里不动。
就好像这偌大的皇宫中没有她这号人物一样。
再过了几日,长乐宫中派了人来通传太皇太后的话。说皇后回宫都好长一段时间了,怎么没有亲自来见外婆。
楚越随意收整了一番,还当自己是以前做翁主时的装扮出了门。将将出承凤殿时又遇到了大长公主。
“越儿。”大长公主面上含笑,仿佛半年前的争吵全然不在一般。
楚越抬眸带过她一眼,默然绕过了她。
大长公主跟在她身后,语气依旧关切,“你回来也有段时间了,还没见过皇上?”
楚越停住了脚步,“大长公主想要我做什么吗?”
大长公主面上嘴角略捎,走到了她面前,“娘只是想和你说。你如今坐在这个位置,就得留神守好。后宫里头现在且有个赵夫人,可是从蕹州带了个皇子来的。”
“所以呢?”她昂首目视前方。
“博得你皇帝表哥和原太后的喜爱,是你眼下当务之急需要做的。”
楚越并未理会大长公主的话,冷笑一声便再绕过了她。
大长公主眯了眯眼眸,显得比半年前要心平气和了许多。
她明白楚越现在就是要和她对着来,多说无益,只是话里一点点的提点,总有一日,她这皇后女儿会知道她的苦心了。
“是越儿来了吗?”一道年迈沧桑的声音从那彩绘凤纹木雕的屏风后传来。
楚越碎步向前,如鲠在喉。
来之前她听田说起太皇太后这半年来的情况。
半年前儿子儿媳和嫡长孙相继去世,这老太太自己的身子也每况愈下。一度靠吃流食度日,现在更是下不了床,连一双眼睛都看得模糊。
楚越想,这大燕皇室到底是怎么了呢?死的死,病的病,疯的疯。
“外婆。”她跽坐到了太皇太后的床榻边。
太皇太后探着手出去,摸着她的发又描了一遍她面上的轮廓,“是我的越儿。”
“嗯。”她轻轻应着。
“越儿是还在生气吗?”
楚越一颤,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时,外堂宫奴端着熏香卧炉入内,随同的小黄门在外堂屏风后禀告说皇帝来看望了。
太皇太后半起身回说让皇帝等等。
楚越就看着榻边的小婢上前替太皇太后披上了玄青绸缎的袍子。她开口道,“外婆,越儿明日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唤住了她,“皇帝来了,皇后就要走?这是什么理?”
她又垂下头去,是啊,什么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理,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曾经的小叔子,如今的老公罢了……
“你就在这里待着,待会同他也一道回去。”太皇太后是这么吩咐的。
楚越看了一眼她不大能看清的双眼,温顺地答了个“好”。随即伏身从榻边退走,躲到了后室的行障后。
一旁的宫女打量着她,被她用身份的威严瞪了一眼后,宫女便害怕地又收回了目光,不敢出声告诉太皇太后。
过了一会,司徒邑进来了。他看了看塌边尚不齐整的软席。
黄门郎要换下,他挥手示意添个新的来就是。
太皇太后并不知道楚越走了,招呼司徒邑跽坐在身前另一侧后,同他说话的语气比方才都要严肃了几分,“皇帝忙,不是老身今日去请,怕是不知道几时能来一趟。”
“是孙儿的不是,该多来请安的。”司徒邑说着,又瞟了一眼行障后那抹杏红的裙角。
太后这头继续念叨,“你母后倒是来得勤快,也时常说你的好话,说你刚登基手上事太多,难得的是勤恳。”她模糊地看向了楚越刚刚跽坐的位置,“只是再忙朝务,也该多体恤着身边的人。你媳妇都回宫多久了,你一次都没去过她那,是等着别人看她笑话?”
司徒邑朝着太皇太后看着的方向看去,又带过行障后的身影,过了一会才说,“孙儿知道了。”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们这一前一后的来,又劳了老身半日的神。你带着你媳妇一道回去,晚上忙完手头的事哪也别去,就在承凤殿歇下。”
“是。”司徒邑起身行礼。
这会屋子里再是不清楚的人都明白了,原来皇后也在……
太皇太后都发话了,不带人一起走也说不过去。司徒邑神情淡淡,示意一眼近侍官成奎后,先自己出去了。
成奎就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走到行障前轻道,“娘娘请出来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听得太皇太后发出疑问的声音,“怎么跑那里去了?”
……
刚回承凤殿没一会,外头就开始下雨了。
楚越想着方才同他一道回来,二人前后两座御辇,司徒邑未回过头和她说过话,哪怕一句寒暄。待送到承凤殿后就回甘泉宫去了。
她想,他应当也是生气、无奈的。
他初登基,先帝没有给太多时间让他准备,皇戚诸如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又巴结着朝廷重臣自成党派。
即便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很多事情他也得再三权衡利弊。
不然坐得越高,跌得越狠……
楚越从潜陵住着时便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回宫后也是如此,即便今日听到了太皇太后的话,到了晚上约摸□□点困意来了也就浑然忘了。
不知几时,她睡得模模糊糊的,听到耳畔传来了田的呼唤声,便嘟囔着问,“怎么了?”
“皇上来了,见里头未点灯,便没进来,要奴将娘娘叫起。”田小声说。
楚越睁开双眼,皱起了眉头。
司徒邑进来时,楚越已经叫宫女重新穿戴梳整好了。
红色黑边的曲裾深衣着身,连发髻头顶都插满了珠宝首饰。不知道还以为是新婚呢。
她拘谨地坐在床榻一侧,想着就是在这时代待一辈子她也适应不了这些个规矩。把人叫起来穿好衣裳,待会又得重新卸了进被子。
司徒邑看出了她的烦恼,又以为是他自己所想的烦恼。于是开口说,“皇嫂不必担心,朕也不过是依着皇祖母的话才过来的。”
楚越听着这声“皇嫂”微微诧异,探究地抬头看向了他。
他身着玄色帝王冕服,脚下一双金丝翘头履,显然是刚从前殿处理完政务回来。
先前从田那处听着他初登基很忙的话。她只觉得他也应当同她一样可怜,身不由己。现在近距离看着,却觉得他比自己要好太多了。
他好像已经适应了皇帝之位,一言一行高深莫测,细细打量都无法从面上看出任何情绪。
她低头垂眸行了个礼,算谢过他。司徒邑也未扶起她,自行走至床榻旁唤了宫女进来褪下了外裳。
承凤殿内有太皇太后或是大长公主的人,所以这夜就算是再尴尬,二人也只得共榻睡下。
就算不担心,但终究也不习惯。她闭着眼仔细听着司徒邑的呼吸声,待到节奏变得更加平静缓慢了,才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入了睡。
外头的雨早就停了,但屋檐上还有积水滴落的声音,司徒邑徐徐睁眼,眉间蔓延起忧思。
他数了一会那雨滴声,就转头看着了身旁睡下的人。
一别数年,她愈发娴静淡雅。她不像她母亲,眼中的**清晰可见。她对于这皇宫里的所有都是无所求的,甚至只想远离,逃离。
逃离到潜陵……
司徒邑的目光遽然冰冷。
楚越第二日也算是醒得早的,醒来时司徒邑已不在床侧了。
这时代不用日日上早朝,不过帝王事务多,即便不早朝一天之中也还有许多的事等着他。
她一面感叹司徒邑真是位励精图治的皇帝,一面又觉得觉着这样也好。
她和司徒邑互相对对方没意思,也不是什么好色之人。倘若是为了应付长辈,偶尔要一起躺上一躺,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这么想着,她又不由得对司徒邑心生出几分可接近之感来。
昨夜的帝后同榻换来的是前朝后宫的一番暗暗变动。前朝楚越尚且不知,后宫她也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
起来没多久,大长公主便派人往承凤殿送了些极为华丽的服饰珠宝来。
她说楚越穿得太过素净了,不像一个皇后。若不能首先在样子上像个皇后,那也难管服得了下面的人。
楚越照样是不理会。田懂她,只客气地从侯府来的人手中接过,又极会周旋地以皇后娘娘的名头赏赐了东西下去。
曲湘侯府的人送走没多久,原太后宫里又来了人,说是太后特地吩咐了送过来安稳身子的草药和一些祈福的香包。
楚越看了一眼,懂太后此举的意思,驾轻就熟地莞尔谢过,又命田亲自送了太后的人出承凤殿。
即便楚越回宫不久,宫里头的人多多少少也都清楚田在皇后身边的身份程度。由大宫女亲送出去,说明是极其看重了的。
毕竟,前一刻曲湘侯府来的人都没有这待遇。
中午,楚越到长乐宫侍奉了太皇太后用膳,回来正预备着午睡。田在外头敲门说赵夫人拜访。
赵夫人……
楚越在心里仔细翻找了一遍,想起昨日大长公主说司徒邑后宫里且有一位赵夫人,还有个儿子。
她想这日可真是累,就因为和司徒邑躺了一夜,一天便是忙不完的应酬。
赵夫人不同于楚越的不施粉黛也冷艳慑人,她生得极为清秀白净,说起话来也轻言细语的,就好像开在江南的一朵梨花。
经春日的风一吹,和她接触的人也没了丁点的脾气。
楚越静静地听她致歉为何拖到今日才来。前面太后不曾发过话,她作为一个夫人便不敢擅作主张过来参见。
楚越回说没事,自己刚入宫的时候正好身子不太爽快,就休息了一段时日。
赵夫人微微低头,一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娘娘身份尊贵,自小金枝玉叶,见识和拥有的宝物数不胜数,贱妾今日拜访,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只带了家中母亲自己做得一些肉脯来,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楚越睁了睁眼,倒是没想到赵夫人是带了家乡特产来看她。这可比大长公主塞过来的衣服和珠宝好多了。
她无意识地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来,终于有些聊天的动力了。便问赵夫人,“你是哪里人啊?”
便是这么不经意间的一笑,让赵筱也愣了愣,只觉得自己仿佛心滞了一瞬。
皇后美貌世人皆知,不过因少笑或只是浅淡的笑,而又被唤做冰美人。今日见着这抹真心的笑,她方才知道这份美貌还能多上好几分。
她又忽然难过起来,往后的路看来并不好走。
“回娘娘,贱妾是蕹州人。”赵筱回着,随后吩咐宫女将箧笥奉了上来。
蕹州,那是司徒邑做太子之前的封地。他诸侯王时就娶了这么一个房中人,后来当了皇帝,后宫里头也就这么一个夫人。
楚越想,司徒邑肯定对她极其宠爱。
如若不是皇室政治婚姻的牵绊,可能眼前这赵夫人是能够成为司徒邑正妻的罢。
无极宫内,成奎趁着司徒邑会见完几位将军的空档,按着他之前交代的,将承凤殿内情况一一汇报完,后见这位年轻帝王的脸上竟现出了几分笑意。
他一惊,疑惑着莫非是刚才提到赵夫人送蕹州肉脯一事,才让皇帝突然开心起来的?
楚越和赵夫人还算是聊得来,听她说了些蕹州的新鲜趣事,又一边吃着脩脯。不知觉中了少了许多困意。
过了一会,赵夫人的婢女鹃襄上来回话说皇帝已经到了掖庭,意思让赵夫人赶紧过去。
楚越便也没留她,只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如今也是有皇子的人了,怎么还住在掖庭那种地方?”
赵夫人又向她行了个礼,“贱妾身份低微,能伴在皇上身边便已是承天之佑。”
楚越笑笑没接这话,只让她快去罢。待人走后,她面上神情冷了下来,回首与田吩咐,让她去打听打听赵夫人住在掖庭的事是不是和大长公主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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