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日头盛,有早入夏的兆头。田出去的时候,楚越自己坐了一会便又困了。
午睡成了习惯,即便那个点没睡,过了时间困意还是要回来的。她给自己轻摇了会蒲扇便闭上了双眼。
就躺在榻席上的这么一小会时间,便做了梦。
那是楚越小时候的回忆,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就连过程都是断断续续的。
她看到一个年轻漂亮但穿着粗布深衣的女子牵着自己的手往侯府后院走去。女子说,“我肚子有些疼,小姐在这里等一等我。”
年幼懵懂的楚越点了点头。她看到眼前的木门被那女子合上了。房子里昏昏暗暗的,透不着阳光。后头还有一堆柴火,远远望去似乎有虫子在上头爬来爬去。
她等了一会后便开始害怕起来。
她看到自己矮小的身子努力地去捶门,哭嚎着叫人来开门。
女童的哭声撕心裂肺,可女子却再没有出现……
“不要!”楚越猛地睁开眼,额间布满了汗水。
“怎么了?娘娘。”守在外堂的宫女奔了过来。
田这时也正好回来了,见她精致的面上泛着煞白,立即吩咐了人打热水上来给娘娘擦汗。
楚越迷糊间听到田在外堂骂宫女为什么要关门,宫女说看娘娘在榻席上睡着了,怕有风吹着受凉,所以才要关门。
田还在发火,楚越把她唤了进来,说算了。
虽说她已经拥有楚越之前所有的记忆,可是梦境里出现的那一段却还是头一回看到。
她有些震惊田怎么知道责骂宫女不能关门,便问了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小时候经历了什么事。
田微微顿住,“娘娘小时候住进长乐宫里,大长公主就再三叮嘱过不能关门。”
楚越回忆了一会,害怕之意仍未完全消散,便没有就此事追问下去。只问,“那事打听得如何了?”
田说,“大长公主一直都没干涉过赵夫人的事,也没听起过在太皇太后和原太后面前刻意说过什么?”她抬眸看了一眼楚越,声音放轻了一些,“娘娘,赵夫人之前是住在光明宫的,搬去掖庭还是您入宫那日她自己去和皇上提的。”
“自己提的。”楚越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那光明宫是之前吴皇后住着的地方,赵夫人能住在那意味可想而知。而楚越入宫当日,她又自己申请住去了掖庭。
难不成是怕冲犯了自己?还是忌惮大长公主?
她联想到早些时候赵夫人和自己说话时的样子,看起来倒确实像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田说完并没有走开,又说起听到的另一件事,也是宫女之间的传言。
“说是大长公主去问陛下拿钱的事。”田一边回话一边打量着楚越的神色。皇后的表情取决了她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楚越自然是一惊,且不说曲湘侯府月月有俸禄发下去,就是大长公主自己每月也是有钱拿的。她又不缺钱花,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找皇帝要钱?
她神色果然严肃了下来,问田“然后呢?”
田垂眸如实回答,“其实进宫来要钱的次数并不是很多回,也没听说陛下为此发过脾气,只是前几日那次就正好被太后知道了,太后估计心里藏着气,就让人传话到侯府,说大长公主日后再没钱用,就直接到她宫里去问她要。”
“大长公主大概也生气,昨天就真的跑太后宫里去了。”
“太后宫里的宫女听着话,说大长公主句句话里都要提一遍皇帝位置是自己给争取来的。说太后当时的脸色都沉下来了,但是大长公主丝毫不让,发完火才回去。”
楚越索性就闭上了眼,只让田退下。
此刻才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真正的作死。不管曾经帮了多少忙,现在这对母子已经是皇帝和太后了。她这么去踩着人家,之后自己又能讨到多少好。
大长公主这人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很聪明,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目光短浅。
就算现在司徒邑初登基实力还不够,总有一天也会起来的。到时候母子俩还会惦记着她当年帮夺太子位的恩情,而让她继续这么踩着吗?
她是实在不想管,也管不了了。就算破了冰要去提点两句,人家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后来的数日,司徒邑是按着太皇太后的命令来承凤殿的,提一次就来一次,而往后的每一回都同第一回一样只是一起躺着,二人有时候甚至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楚越竟也有些习惯了这样,再往后索性都不等他了,困了就直接先睡。司徒邑也没再给宫奴说要唤她起来。
不过这样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的。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无极宫处理政务到很晚,便直接睡在那。就算是来后宫,也基本都是去赵夫人那里。
楚越的心理负担便不算很大。
除了每日去长乐宫侍奉太皇太后用膳,三日一次去给原太后请安外。其余的时间她基本就是守着自己承凤殿的一亩三分地,也算是乐得自在。
过后近两月,宫里四处的关注点便没在楚越这个皇后身上了。因得吉天公主大婚一事,又转到了司徒凌的身上。
司徒凌因和楚越多说得几句话,出嫁前便跑了一趟承凤殿。嗔红着一张圆润的少女脸蛋,趴在她膝上哭着嚷着自己不想嫁。
这东阳侯李悌,楚越后来有了解过一些。
世袭下来的侯爵位没养出个高傲公子,倒是养出个以一手好字而闻名天下的大才子。
且他又待人和善,常常接济灾民,因此在黔首百姓间颇受尊爱。
司徒邑也正是看重了这些,才把司徒凌嫁了出去。
按着这两个人的性子,她想应该是匹配的,婚后和睦不是难事。
只是司徒凌哭得实在伤心,楚越不由得跟着也落了几滴泪,只好抚着她的发安慰,“听说这东阳侯李悌是太后和皇帝特意为你挑选的,想错不了,婚后也会对你好的。”
这话说完,她哽了一下。
太子棪也是当初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为她挑选的……
“那也是他们看的,我都没见过他。我嫁人不得先我自己看看才同意吗?”
楚越就开着玩笑说,“你想去看看吗?”
“自然是想的。”司徒凌那双还汪着泪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不过随即又收了一些,担忧道,“可是我又出不去。”
“若是偷着出去只一小会,应该……”楚越眼珠子微微转动,难得挑动起活泼的想法。
东阳侯府尚在皇城边上,出宫也就两脚的功夫就到了。二人都知道,不免起了些侥幸的念头。
“应当是不会有事的罢。”司徒凌懂她的接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早就动了心思。唯独缺一个陪她一起冒险的。如此就算是受罚也能有个伴。
只是公主私自出宫是一回事,皇后私自出宫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
楚越清楚,但遇什么人就生什么心思,譬如遇着长辈就自然而然的乖巧,遇着司徒凌这样的小女孩,又自然的会生起些叛逆的心思。闷了这么些日子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不计后果的放纵一次又如何。
二人心照不宣的各自同意了,便换了宫女的打扮,在田的协助下出了皇宫。
这日是个阴天,就算是午时也没多大的太阳。到了外头她们就又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且带着薄绢的帷帽遮面。
田在宫里头寻了个机灵且又没出过大场合的小黄门,带着她们到了东阳侯府,呈上拜帖说要拜访李侯爷。
这侯府外头停了几辆马车,司徒凌瞟了瞟,认出是宫里头的。
“难道哥哥也来了吗?”
楚越还没听清楚她的话,只听着侯府门前接踵而至的脚步声。
那里热热闹闹的,人群簇拥而出。司徒凌认出了人,即便薄绢覆面,也惊得躲到了楚越身后。
楚越怔了怔,却看向了司徒邑牵着赵夫人的手。
说是帝王与妃子,这么看起来倒与那普通的黔首伉俪无异。夫妻俩一起说说笑笑地拜访友人府宅,携手恩爱羡煞旁人。
“回去吧。有事朕会找人寻你的。”司徒邑对着东阳侯李悌说。
一干人等便恭腰送离。
与司徒邑面对着的那年轻男子便是李悌了。他身量欣长,较之司徒邑的雄伟帝王身姿要更瘦弱一些,只是站得笔直,也是一派清风正气。
司徒凌从楚越身后伸出半个脑袋来,仔细打量着她未来的夫婿。
楚越收回目光,笑问她,“还要进去拜访吗?”
小丫头含羞地摇了摇头。所有心思都写到了脸上。问也只是调侃。
只需这么一眼,原本闹腾着不愿嫁的哭哭啼啼便全然收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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