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禾带着妹妹踏雪色而来,甫一入门,便看到了母子相认的苦情戏码。
沈序淮说过,会给她一个交代。
如今,交代这就来了?她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洛潇潇瞳孔一缩,没想到曾经刻薄虐待自己的养父母就近在眼前。她无意识地捏紧拳头,下意识作出防御姿态——这是她从小在赵家养成的惯性,因为养父看见她,非打即骂。
洛清禾不动声色地将洛潇潇掩在身后,目光掠过赵亚一行人,看向在正厅东北角静静伫立着的男人。
她淡淡开口道:“沈序淮,叫我来什么事?”
洛清禾话音刚落,沈序淮没开口,倒是哭得不能自己的王水仙和一心扑在巨款上的赵建福都不由自主的看向她。
一个清秀绝俗的少女背光而立,丝绸般乌黑光亮的头发随意披散在围着白色披肩的肩头,日光在她身后大盛,洛清禾此刻仿佛是神明的女儿,圣洁又高雅。
赵亚痴痴地看着洛清禾,嘴里重复着:“仙女仙女!”
赵建福夫妇乍一看见一张和养女洛潇潇如此相像的面容,皆惊了惊。洛潇潇被他们收养的这些年可没在他们手上少吃了苦头,他们自己也是知道的。洛家人当初派人来接她,临别之际,这小丫头片子可是给了他们一个好大的“惊喜”!
王水仙目露憎恨地盯着洛清禾,她的脸和洛潇潇长得这么像,肯定和洛潇潇有血缘关系!这是一张她见了就想撕烂的脸,除了内心深处的嫉妒之外,还有当年洛潇潇在走之前放火烧了他们家的缘故!
洛清禾注意到了面前女人仇恨的眼光,她转过身去对身后的洛潇潇说了几句话,随即向王水仙款款走来。
王水仙现在注意到了她身后的洛潇潇,刚想上前两步骂她两句,却被来人挡住了去路。
王水仙身量矮小,充其量也就到洛清禾的下巴。她对着挡了她道的洛清禾态度蛮横道:“让开——”
“开”字刚落下话音,一个重重的耳光就落在了王水仙的脸上,她猝不及防被打的趢趗几步,险些趴在地上。
王水仙捂着左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洛清禾。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洛清禾:“你——”
洛清禾躬身,笑吟吟地请教道:“大婶儿,不知道这个力度您可还满意?”说罢,她施施然站直了身子,刚刚打过王水仙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摊。
洛家带来的人极有眼色,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张湿巾。
洛潇潇忍不住对阿姐莞尔一笑,即使她看不见。
洛清禾擦擦手,向下睨她一眼,转身便拉着洛潇潇往沈序淮的方向走去。
王水仙终于反映过来似的,她狼狈地立起来,伸手便想揪住洛清禾的长发:“你个小泼妇,你竟然敢打我——”
一只孔武有力的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扣住王水仙的手,使她不能再近半分伤到洛清禾。
洛清禾对上沈序淮湛蓝色的双眸,不咸不淡道:“这就是所谓的你沈家的大客户?”
“掉品味啊沈大少。”末了,她做出一句总结。
自从洛清禾踏入正厅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了她身上。沈序淮的语气不复之前与赵建福夫妇打交道时的不耐烦,他的口气和缓下来:“我已经仔细问过了,当品部负责对接的客户就是他们。”
是么?该不会是他知道赵氏一家和他有仇,所以故意让他们来顶罪吧?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农民家,哪来的这么多钱买她洛家的珐琅彩器?
洛清禾眼底兴趣更浓了,沈序淮当她是傻子玩呢。要玩,那她就好好陪他玩。
“沈少爷,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可能买得起珐琅彩器?”洛潇潇出言讥讽道,“抑或是,沈少爷把我们当成了赵亚?”
洛潇潇的目光投向了口流涎水的赵亚,旋即又厌恶的撇过头。
沈序淮转了转腕间的玛瑙手串,他真挚地看着洛清禾,苦笑道:“可事实的确如此。”
洛清禾:“此话怎讲?”
沈序淮的视线扫向正厅中的一家三口,对汤宜说:“先把他们请到单间,这位洛小姐待会兴许还有话要问他们。”他冲洛清禾嘲弄地挑起眉毛,眼中露出戏谑的笑意。
洛清禾面色仍旧淡淡的,仿佛丝毫不在意沈序淮明里暗里的嘲讽。
沈序淮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对姐妹二人示意请坐:“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可是我派人查过了赵建福的银行账户,的确在一个月前多出来一笔巨款。”
洛清禾眉头一皱,“原因?”
沈序淮又看向洛潇潇,他摘下手腕间玛瑙珠串把玩着:“潇潇,你知道你的养父极爱赌吧?”
这话不假,赵亚福那个嗜赌如命的性子,哪天死在了赌场她都丝毫不意外。洛潇潇哂笑,未达眼底的笑意在此刻显得格外虚假:“当然。接下来,沈少爷该不会说他得到的一笔巨款,就是来自于赌场?”
沈序淮无奈地摇头道:“正是如此。”他又叹了一口气,颇有西方哲理道:“巧合兴许就是上帝默默操控世界的方式呢。”
“既然得了一笔横财,没什么文化积累的普通人家会选择买一个极具历史文化底蕴的珐琅彩器?”
“说实话,我也很纳闷。”沈序淮巧妙地将问题又抛回去,“不过客户要卖给我们,哪有放着生意不做的道理。”
“那么——赵建福的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沈序淮耸肩,摊开双手无辜道:“这你们可能得自己去问他了。”
洛潇潇懒得再搭理他,俯身在阿姐身前低声说:“阿姐?你怎么想?”
洛清禾一直不发一言,不单单是因为她觉得这一切的巧合未免过了头,更是因为,她已经开始怀疑沈序淮,甚至于沈家就是与张译合作的幕后主家了。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
心中打定了注意,洛清禾起身:“赵亚他们在哪?”
汤宜引着洛清禾二人到一家三口所在的房间时,屋内却爆发出一阵争吵声。
一个尖锐高昂的女声叫道:“都怪你——”
“怪老子什么?怪老子花钱给他治病是吧?”粗声粗气的男声消失后,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总之悄然沉静下来。
沈序淮眉头一跳,洛清禾可能不知道他们夫妻为什么争吵,可是作为始作俑者的他却是一清二楚。
显然,洛清禾听得一清二楚。
他手心冒汗,大步买过洛清禾身边,准备一把推开门——
“慢着。”洛清禾按住他的手,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沈大少,隔音不太行啊?”
她的手白皙细嫩,盖在沈序淮骨节分明的手上,其目的只是为了不让他推开门,破坏里面的谈话氛围。
如果能称之为是“谈话”的话。
沈序淮感到手背上酥酥麻麻地传来一阵痒意,他顿住了,没有把手抽回来。
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半天,直到确认屋内再无半点发出声响的可能后,洛清禾颇具礼节地叩门三下,示意她要进来了。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汤宜,却在人群注视不到的暗处,死死盯着二人搭起来的手。直到他们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赵亚的目光又黏在洛清禾身上。这次由于室内光线昏暗的缘故,使得每一个人的眼睛都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洛潇潇狠狠皱眉,刚才她就注意到赵亚这傻子的目光了,现在还不要脸地盯着她阿姐看。刚想把洛清禾拉到后面来,赵亚却拍着手笑道:“仙女,眼睛!”
说着,他还站起来歪斜着走了两步,单单指着洛清禾的双眸,傻声傻气地说:“金色的!好看!”
王水仙看见儿子又犯傻,急忙把他拉回自己怀里搂着。可赵亚还是一个劲儿地拍手,呵呵笑着:“眼睛!金色的!”
王水仙哪管儿子说的是什么,只当他又犯病了。她轻柔地将赵亚上半个身子搂住,像哄几个月的婴儿般柔声呢喃着。
只是,赵亚成年男性的体格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洛清禾诧异,满屋子的人为什么只说她的眼睛是金色的?她从来没有戴美瞳的习惯啊。
洛潇潇冲着王水仙狠狠地啐了一口,怒骂道:“看好你的傻货,你最好给我小心点,他万一吓到我阿姐,你就完了!”
王水仙听得眉毛直倒竖,但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她不好发作,只用了她那双刻薄的三角眼狠厉地剜了洛潇潇一眼。
洛潇潇上前一步,指着王水仙说:“你再瞪一眼试试?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她低声警告道:“我可是说话算话的哦——”
“好了,潇潇。”洛清禾出声制止这场闹剧,她用眼神示意洛潇潇以后机会还多的是,“现在问来历最要紧。”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洛清禾在内,谁都没有将“金色的眼睛”放在心上,全当了一个傻子的胡言乱语。
除了赵亚之外。
“大婶儿,我向您讨问一件事。”洛清禾笑眯眯地看向王水仙那张法令纹明显的老脸。
王水仙下意识地捂住脸,脸怀里的儿子都不顾得了。上次洛清禾冲她这么笑之后,就挨了一耳光。
洛清禾嗤笑一声:“大婶,别担心。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家的珐琅彩器是从哪里买的?”
王水仙低眉,眼神迅速瞥了一眼旁边的赵建福。
洛清禾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刻,于是转而走到男人身前,面容和善地问道:“珐琅彩器,哪儿来的?”
男人的目光一直钉在他脚下的箱子上,闻言神色自若的抬起脸,他说:“张译那买的。”
沈序淮在门口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他由衷地赞叹道,只要钱到位了,瞧,谁都能变成影帝。
这神态自若的劲头,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
洛清禾浅浅吸了一口气,似是在极力忍受着不耐烦。她闭眼一瞬,复又语气阴沉道:“你确定?”
一字一顿,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如果赵建福真的一口咬定就是从张译那儿买的,她绝对会将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转向沈氏。
她心寒,从前真心实意对着好的人,竟然真的背叛了她,害了她洛家不说,父亲也竟是他所为!
昨夜,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可今天在这个艳阳高照的下午,她彻底死了心。
“我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