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次日一早,沛公果然带了张良、樊哙及马兵百余人来到鸿门。只见壁垒如云旌旗蔽日,将士人人持戈贯甲。沛公吃了一惊,暗想此来如入虎口,能否生还尚未可知。但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正在凝思之际,车马已到营口。沛公下车整肃衣冠,遣人入内通报。项羽传令请入相见,沛公一步步行进营门,张良随从在后。沛公望见项羽,先自下拜谢罪说道:“臣与将军并力攻秦,将军战于河北,臣战于河南,不料先入关中破灭暴秦,得与将军在此相见。听说有小人谗言离间,使将军与臣不睦。”
项羽本是粗人生性高傲,今见沛公举动谦卑言词逊顺,立时怒气消。及听沛公说到小人谗间之语,不待沛公说完便直答道:“此乃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所说,不然何至于此?”
沛公力诉枉屈,项羽也就释然。便命设宴留沛公在军中饮酒。不消片刻筵宴已陈,大众入席饮酒。当时范增坐在上首,项羽与项伯坐在西边,沛公坐在东边,张良在下首陪侍。
项羽性情爽直,从前嫌隙既已解消,便照常看待沛公。又听项伯说沛公入关有功,所以不忍加害。而沛公坐在席上如同针毡,刻刻提心吊胆捏一把汗,惟恐遭了毒手。张良心中也替沛公担忧。项伯新与沛公交好,自然也十分关切。只有范增一人是沛公前世冤家,存心要将他除去方才放心。昨日力劝项羽发兵往攻,不想今日一早沛公自己到来。范增以为沛公自来送死,到也省得费力攻击,趁此筵宴之间,项羽若喝令一声将他拿下,如同囊中取物一般容易。
谁知项羽今日却无心杀害沛公。
范增坐在席上甚是着急,当着众人又不便明言,只得频向项羽以目示意,并举起身上所佩玉块与项羽观看,其意要项羽下定决心,速将沛公杀死,一连如此三次。沛公吓得汗流遍体。项羽明知范增之意,可就是默然不应。
范增见三计不成,自叹曰:“若今日不杀沛公,他日必成大患!”困避席急出,要寻个杀沛公的人。正无措划,却见一壮士在帐后弹剑歌曰:
我有一宝剑,出自昆仑西。
照人如照面,切铁如切泥。
两边霜凛凛,匣内风凄凄。
寄与诸公子,何日得见兮?
范增听罢大喜,这个人姓项名庄,乃项羽从弟。范增附耳与言道:“我主外似刚强,内实柔懦,沛公自来送死,偏不忍杀他,我已三举玉玦,不见我主理会,此机一失后患无穷。汝可入内敬酒;敬毕便请舞剑,趁势就座上将沛公杀死。不然我辈皆为此人所擒矣!”项庄依言入内,敬酒已毕说道:“将军与沛公饮酒,军中无可娱乐,请舞剑以佐杯勺?”沛公知他不怀好意,心中急得有如小鹿乱撞。项羽不知是计,竟然允诺答应了。
项庄既得项羽允诺,便拔出剑来当筵起舞。沛公正在危急,忽见项伯离座拔剑在手,转至东边与项庄对舞。叔侄二人各逞伎俩,但见两道剑光,如片片梨花随风飞舞。项庄心绪原不在于舞剑,每欲趋进杀死沛公,无奈被他叔父将身遮蔽,沛公心中十分感激项伯。
张良见势不妙,便托故走出营外来寻樊哙。樊哙在外久候沛公不出,正在坐立不安,今见张良走出,连忙上前问道:“其事如何?”张良答道:“甚是危急!现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常欲加害!”樊哙听后跳起道:“如此,势已大迫矣!臣当即入与之拼命!”说罢左手挽着革盾,右手按着佩剑,奋然上前。将入营门,两边卫士见樊哙一脸怒气直闯进来,便一齐拥出想要拦住,樊哙惟恐沛公有失,横着革盾一路撞进。两边卫士抵拦不住,一齐被他撞倒在地。等到爬起来时,樊哙早已入内,张良也随后同入。
项庄因杀不得沛公,将剑空舞一回只得收住,项伯亦收剑归座。范增在席上满望项庄杀死沛公,又被项伯保护不得下手,直气得哑口无言。樊哙以手披开帷帐,见沛公安然无恙心中始安。便立在沛公座旁面向西方,环睁两眼怒视项羽,眼眶尽裂,头发也一根一根向上竖起,此种情形真欲寻人拼命一样。
项羽素来勇猛,见了樊哙不觉动色。遂以手按剑向外问道:“来客何人?”张良代答道:“此乃沛公骖乘樊哙是也!”项羽随口赞道:“好个壮士!”命左右赐以卮酒。左右看他是个大汉,要试他酒量如何?却用一个大卮,斟满一斗之酒与之。樊哙拜谢已毕,立起身来将酒一饮而尽。项羽见樊哙酒量甚豪,又命左右赐以猪蹄。左右作弄樊哙,却取一支生猪蹄与之。樊哙也不管他生熟,将革盾覆在地上作为砧板,再将猪蹄放在革盾之上,左手按住,右手拔出佩剑,一块一块切下生吃。屠狗英雄自然能吃生肉。不消一刻竟将猪蹄吃得精光,左右之人都看得呆了!
项羽不禁赞道:“壮士!能再饮酒否?”樊哙见问答道:“臣此来死且不避,卮酒何足推辞?秦王心如虎狼,杀人惟恐不及,是以天下叛之!怀王与诸将立约:先入咸阳便为关中之王。今沛公先破秦,进入咸阳后丝毫不敢擅动,封闭宫室回兵灞上,以待将军到来。所以遣将守关,乃防备盗贼与非常变故,似此劳苦功高,未得封侯之赏,将军反听小人之言,欲杀有功之人,此种举动直与亡秦无异,窃为将军不取也。”项羽无言以对,便令樊哙就坐。樊哙与张良一排坐下。坐了片刻,张良目视沛公,沛公徐起,伪说如厕,且叱樊哙出外,不必在此絮聒。樊哙会意,便随沛公出营,张良亦随后走出。
樊哙便劝沛公逃走。沛公道:“此次出来,未曾当面告辞,如何是好?”樊哙急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又何必辞!”说毕连声催促沛公起身。沛公遂嘱咐张良:“由此路到我军不过二十里,恐项羽遣人来追,你暂缓回去,约计我已到了军中,再与项羽道谢!”张良应诺。
沛公怕惊动众人报与项羽,因此不敢乘坐原来车马,自己独骑一马,樊哙、夏侯婴、靳疆、纪信四人步行。
鸿门宴上樊哙虽身为将军,但其责却是保镖,保护刘邦生命安的保镖,作为一名保镖,保持冷酷和杀气,能在一定程度上威吓敌人,所以樊哙必须对项羽吹胡子瞪眼睛,另一方面作为一名保镖,应该有不怕死的精神,但樊哙连死都不怕,还会害怕项羽吗?
鸿门宴不是战场,较量的不是领兵打仗的本事。真上战场的话,别说是樊哙,就算是樊哙和刘邦一起上,也未必能打过项羽。但在鸿门宴那种场合,讲的不是排兵布阵,不是上阵冲锋,项羽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还有樊哙是屠夫出身,上阵打仗也跟项羽、曹参一样,喜欢“先登”,就是身先士卒地往前冲,上阵打仗对于樊哙来说跟单打独斗有点像,冲击宴会激怒项羽,也无非是单打独斗嘛,有什么可怕的,而且樊哙进军门之前,已经掀翻了几个守卫的,属于热身过了,而项羽正在饭桌上大吃二喝呢,完没准备,气势上已经输了樊哙一吧。
总之,樊哙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加上拥有一定的武力值,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却说刘邦走后,项羽仍据席坐着,但觉得醉眼朦胧,似寐非寐,好一歇方才旁顾道:“沛公到哪里去了?为何许久不回!”张良故意不答。项羽便使都尉陈平出去寻找沛公。既而陈平入报,谓沛公车马尚在,只是沛公不见下落。项羽乃问张良道:“沛公如何他去?”张良答道:“沛公力不胜酒,已回灞上去了,留张良在此谢酒,”项羽大怒道:“刘邦不辞而去,尚有何说!”范增听得项羽发怒,急忙说到:“刘邦言语虽然柔和,实含奸诈。我之前所献三计,明公统不见信,今不辞而去实是欺侮!放沛公回灞上皆是张良之计,公不可听他遮饰之词。”项羽闻言愈加暴怒,分付左右将张良斩讫报来。张良大叫道:“冤哉冤哉!大王勿怒,臣本韩国人,乃沛公帐下一借士也,沛公原非我主,我何故与他遮饰?大王威镇天下谁人不惧?若杀沛公易如反掌,何必以设筵为由筵前杀人?若天下诸侯闻之,还以为大王不敢与沛公为敌,却赚来鸿门杀之,纵得天下也不是名正言顺,反让百世耻笑也。愿大王赦臣回灞上,将传国玉玺并各样珍宝取来献与大王,那时即位天下之主名正言顺;若今日杀臣,沛公必逃走他国,将玉玺献与他人或弃毁不存,大王失此重宝,岂不所见之误耶?”项羽闻言便道:“子房之言是也!不然使天下之人笑我之怯。况我干戈已定四海归心,刘邦草芥岂足与我为敌?若听范老之言几坏我事!”遂令张良回灞上:“快将玉玺珍宝献来,若复抗违,决统百万雄兵踏碎灞上,汝难保命矣!”张良曰:“谨遵大王之命。”便拜辞而归。
这时沛公与樊哙等人从骊山下一路趱行,回到灞上后立将曹无伤唤至大骂:“不忠之人卖主求荣!今日几遭项羽毒手。”曹无伤不能抵赖垂首无言,沛公喝令左右推出斩首。可叹曹无伤未曾讨得好处,自己却先丧了生命。
项羽出卖曹无伤,看上去很不厚道,后世都认为项羽毫无心机甚至愚蠢至极,其实项羽不齿于曹无伤的叛徒行径。无论曹无伤出于何种目的,他都背叛了自己的主公。项羽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英雄有大气魄、大忠义。他能原谅杀叔父的章邯,因为各为其主;但他不能原谅背叛主人的曹无伤。无论曹无伤所说是否真实,项羽都不屑一顾。赢要赢得光明正大,输要输得坦荡。对于曹无伤这种告密行径,项羽心中无比鄙视。为了惩罚他所厌恶的叛徒,所以才将曹无伤出卖给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