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煎熬啊!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城市,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唯一认识的人,如今也成了天下最最不共戴天的人。那感觉就像是站在北×京的立交桥上,俯瞰车水马龙,却发现城市之大,却没有一点是自己的。
或许是哪个店铺在做活动,花花绿绿的,是有人在唱二人转。台上表演的是一男一女,女人腿上穿着红色缅裆裤,身上是一件绿色对襟小棉袄。从上到下一水的小碎花,脑袋上卡满了廉价的发卡,两条小辫直插云霄,红红的脸蛋几乎把本就不大的眼睛挤得没了位置。
小伙子倒是穿的利索,一条红短裤,一双破拖鞋,再也没有什么衣服了。个子不大,平头圆脸,肥嘟嘟的,草包肚子腆起来现出几分憨态。笨拙的做着各种动作,嘴里是些黄段子。
混在人群里抬头看着傻姑娘卖弄极好的歌唱技巧,还有那傻小子笨呵呵的搞笑。洪亮竟一时忘记了眼前的忧伤,仰着头张开嘴,和周围的人一起笑出了声。
他喜欢这种滑稽的表演,而这种表演在现今的二人转中却比比皆是。只是如今的二人转早已不是二人转,确切的说是故意犯傻卖丑,中间穿插各种模仿的表演。虽然没有了灵魂,但养家糊口之余仍能令人一笑,也就有了它存在的空间。
绿衣服的傻姑娘不停摆弄着两条翘上天的麻花辫,光膀子的傻小子绘声绘色讲述黄段子,时不时伸手要把仅有的一条短裤都脱下来。人们一阵阵起哄,不知是真的想看小伙子露出来的半个屁股再往下还有什么,还是想听傻姑娘那一声声甜的发腻的“好哥哥”。总之,在这里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似乎生活本就应该这样漫无目的的消散。
他突然跳戏了,回想起小时候在济宁老家,村子里偶尔还会来小剧团表演,还能听到地道的山东快书。他很喜欢武松打虎的故事,只是时间久了,竟几乎记不起来了。反倒是陈风还能来上一段,声情并茂的,也搞笑的不行。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后天到了,也就清楚了。
这一天,陈风感觉出奇的累。Z63次列车在晚九点左右开车后,他很快就失去了知觉。昏昏沉沉地,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有人在碰自己,被人抓着脚脖子在海面上飞的情景瞬间浮现在头脑当中。
忽的起身,慌乱中做好迎接雷击的准备,甚至在无意识间将戒指显现出来。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脑门上的一阵剧痛。没错,他的大脑袋撞在了列车的天花板上,只撞得头昏目眩,痛苦不堪地一声惨叫。然而来自下面的一声呼唤,却让他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尴尬。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可怜巴巴的对陈风说:“兄弟,待会再睡。我媳妇怀孕了。”他指了指对面下铺的女人,“你呼噜声太大,小孩吓得在她肚子里折腾……”
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也讪讪的微笑,两只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极力安抚尚未出世的孩子。
陈风完不知道自己和对方说了些什么,只恨不得用脑袋撞碎天花板,钻到列车的夹层里去。早就有人说他打呼噜可怕,可今天这事着实令人不能预料。打呼噜吵醒人很正常,吓到孩子也很正常,可万一把胎儿震的早产,那简直是一大奇闻。
好在不久后卧铺车厢里的电灯就在一阵音乐声中熄灭,一切也随之归于沉寂。在灯熄灭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孕妇用祈求而绝望的眼神望着他,双手死死按着肚子。不用她说什么,陈风也早已清楚了其用意。
然而问题也跟着来了。刚刚那狠命一撞,任凭有再大的困意,也早就被撞醒了。再者,那东北汉子的呼噜声绝对不会输给他。可奇怪的是,他老婆却没有因为自己男人的呼噜而不能忍受,那没出生的小崽子也照样老老实实地待在肚子里没出来。
“真是亲爹呀!”陈风心想,“不用问,这肯定是自己的种。”
在这雷鸣般的呼噜声中,陈风干巴巴的睁着两只眼睛。一会看一下手机,直到凌晨一点,还是没有睡的意思。
突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记得那天在礁石上,那个白衣服的女孩对他说,以后还会有人来找他,也许是雷神,也许是别人。难道说还有很多人盯着自己?一个雷神就险些要了他的小命,会不会还有更狠的?他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不敢再往下想。
“还有师父,师父是谁?”
无穷无尽的疑问又浮现在他眼前。这些天,每当他失眠,总会有新的问题冒出来。那时的画面就在他眼前浮动,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回响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能有新的疑问出现。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有无数的转角,数也数不过来。
一阵电流从颈椎钻进了大脑,陈风疼的睁不开眼睛,强忍着不喊出声,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几滴眼泪。
七月的太阳是很早就起床的,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一屡屡晨光就已经扰乱了旅人奔波中的清梦。车厢中开始了一声声咳嗽,早起的人们昏沉沉的等待着狭小的厕所开门。或者趴在水龙头前,将就着洗一洗油腻腻的脸,梳一梳压得变形的头发。
下铺的两口子,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休息的都不错。尽管走廊里已经是行人如梭,依旧睡得安稳。只是孕妇偶尔会想要翻身,奈何肚子太大,人过去了,肚子却没有。
陈风侧着身,眼睛盯着走廊另一侧的车窗出神。视角向下,只能看见匆匆闪过的柳树和蜿蜒曲折的铁轨。列车偶或的震颤,是对面来车与它交错。一声低沉的轰鸣,便消失在狭小的视野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来东北,对于这里,他并没有过多的期待。每一个地方,每一座城市,横看竖看都是一个模样。除了人们说话的口音,你几乎不可能辨认出自己所处是什么地方。可是,你又有什么理由去和当地人交流?他们的一言一行,又与你有何关联?如此想来,旅游也不过是换个旅馆住一两夜而已。
其实按照他的性子,他更喜欢选择硬座。一夜不眠,盯着窗外出神,看鬼魅一样的暗影从窗前闪过,看远处的灯火点缀黑夜的寂寞。再或者只是看着那永远也望不透的黑暗,凝视着车窗中自己的暗影。发呆,整整一夜。
这次倒是真的反常了,老老实实地在上铺躺了一夜,再没有心思挂念那一点小文艺的情怀。可是,他也不再需要所谓的“文艺”了,就凭他这些天所见所闻,这一生的剧情就早已比任何戏剧都要精彩了。
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盛夏的清晨还是让他轻轻打了一个寒颤。跟随洪亮离开车站前的广场,却死活搞不到一辆出租车。无奈之下,只好跟随一个揽活的黑车司机上了车。司机个子不高,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车是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车里的座椅也是黑的,就连座垫也不例外,真是“黑到家”了。当然,车费也是同样的颜色。
进了旅馆,洪亮在一张床铺上看起了电视。陈风有气无力的洗了个澡,躺在自己的床上就睡了。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一点,要不是洪亮把他拍醒,他差不多能睡到天黑。
如果说人饿了需要吃饭,那这么两块料出门,几乎可以叫做觅食。两个人满大街溜达,找了个自助餐就开吃。都是两三顿没吃的人,战斗力可想而知。当旁边的桌子来了人又走了,又来了人又走了,然后又来了人,这二位还在没完没了的拿吃的、清盘子,再拿吃的、再清盘子。可恨的是,这餐厅里有一道扇贝,真的是美味极了。扇贝上盖着一片薄薄的白菜叶,还有一小团粉丝,上面再浇上咸淡相宜的汤汁,香气溢满整个餐厅。每一次端上来的不过四五十个,可也就是这每一次,总有超过三十个被他们俩端走。引得后面的人怨声载道。要不是餐厅限时,估计老板能让他们俩吃破产。在这里就不说饮料酒水,以及其他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了。还是给这俩小子留点面子吧。
商场前一天的活动还没有结束,门前的小广场依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洪亮拉住陈风,满嘴介绍着这里的表演如何精彩,唱功如何高超,便拽着他一头扎进了人群的嘈杂。
还是二人转,还是一男一女,还是直插云霄的高音,还是憨憨的黄段子。洪亮和周围的人一样笑得合不上嘴,却丝毫没有发现陈风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陈风不懂表演,也不懂音乐,但这种风格的东西也实在让他觉得消化不良。
其实也难怪,如今的人们已经见惯了各种高大上的晚会,天上飞来飞去的明星比阵雨过后水坑周围的蜻蜓还多。那些抱着老艺术的草台班子度日如年,干干净净的老戏码根本不可能争得过流行歌曲。另辟蹊径,也是无奈之举。
何止是二人转,十几岁时在德州老家过暑假,最后一个走街串巷的艺人班子,在村子里开演之前也会有一段开场白:
“我说这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该回家回家。俺们这个山东快书不说人话,教坏了小孩,带坏了姑娘,这个事俺可不管。”后面的表演大家就知道了,压根不是什么梁山好汉起义造反。三句话离不开炕头,一张嘴就是为传宗接代进行的崇高武打动作。
想到这,陈风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