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洪亮就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篮子,篮子里盛满了吃的。不猜也能知道,这是晨姮准备的。
虽说傻小子现在对晨姮一百个看不惯,但面子事小饿死事大,肚子的想法和脑袋总是不同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就吃。洪亮自然也不会干看着,转眼的功夫就吃了个干净。
走到阳光下,伸伸懒腰,一声大喊惊飞了不远处的蜻蜓。几天以来从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痛快,说不出的轻松。陈风带着洪亮在峡谷里转了又转,这里很大,因为受伤的原因,很多地方他自己也没有到过。
峡谷里曲曲折折,除了河边,几乎所有地方都被草木占领了,只要没有石头,哪都能钻出几棵草。也许是太爷爷留下的,也许更早,高低不齐的杂草丛里隐约的可以看见几条小路。姑且就算它是路吧,随着地势起伏,在白桦和酸枣没有扎根的地方,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但是几百年无人打理,如今也差不多被杂草攻陷,或许过不了多久就再也找不到了吧。
光着脚在石头和泥土的小路上穿行,路旁探出来的枝条时不时地在腿上刮出几条白印。洪亮的身体似乎恢复的不错,在山间行走也毫不费力,还饶有兴致的试图踩住受惊的四脚蛇,扑打几下停在露珠上的黑色的蜻蜓。
一面走一面聊,一面聊一面笑,一面笑一面打,一面打一面走。
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在山中瞎逛。视野突然变得空旷,树林和草木,甚至是大山都向两边退去。陈风抬起手,触摸到一个看不见的屏障。小河穿过屏障流出了峡谷,再往前一步,就到了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快走。”
洪亮突然拉住了陈风的胳膊,一把把他拽进了旁边的草丛。连日的变故让陈风变得异常机警,洪亮突然的举动让他格外紧张。屏气凝神,蓝白的光在双眼中燃烧,就连那枚已经用处不大的戒指都冒了出来。
可是目光所及之处,甚至是在他可以感知的范围内,都没有看到任何危险。满脸狐疑地看看洪亮,发现他正一脸紧张的望着峡谷外不远处的身影。
那是一家三口,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六七岁的儿子。每个人都是一身的登山装,爸爸手里还攥着黑色的登山杖。
此刻他们正在河边休息,爸爸坐在河边喝水,炎热的天气让他摘下了遮阳帽,光着膀子扇凉。妈妈正收起铺在石头上的一张毯子,连同垃圾和吃剩下的东西装回包里。孩子似乎并不累,站在水边用小小的登山杖击打着水面。
“怎么了?”陈风疑惑的开口问洪亮,想知道有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紧张。
“小点声,你没看见有人呀?”
“有人怎么了?”
“有女的!咱们还光着腚呢。”
一口气没憋住,傻小子大声笑了出来。洪亮唬得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笑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站起了身,沿着河水向峡谷走来。陈风摆脱了洪亮的手,大摇大摆的挡在三人面前。孩子径直跑了过来,爸爸用胳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妈妈大声吆喝孩子不要乱跑。洪亮则蹲在草丛里等着陈风丢人。
可是三个人好像并没有看到面前的光腚大汉,孩子还是一溜烟往前跑,就在要撞在陈风身上的时候凭空消失了。孩子的爹娘也没有任何惊愕的意思,紧接着在相同的地方不见了踪影。陈风转回头,洪亮看见一个诡异的笑。
“你把他们怎么了?”洪亮的声音中透着惊恐,却又极力伪装。他相信陈风不是一个杀人为乐的怪物,但那也只是两周前他认识的陈风。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他有和陈风一样憨憨的笑容,一样圆圆的脸,一样宽宽的肩膀,一样高大强壮的身材。但是他到底是谁、有什么样的脾气、是好是坏……他完不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那调皮捣蛋的样子,他甚至随时有逃走的可能。还有这诡异的笑,笑的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他又该如何自处?
“你倒是说话呀?”
陈风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晃着身子沿着河边向峡谷里面走,似乎是去追那消失的一家三口,可是前面的路上却不见他们的影子。
脚下的大石头被太阳晒的有一些灼人,洪亮追上陈风,重重地在他背上打了一拳,继续追问三人的下落。
傻小子的身子晃了一下却没有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看天上飞过的燕子,又低下头看看苍白圆滑的石头。又叹了一口气,歪着嘴算是笑了吧。
“我要是变态,又何必救你?”
洪亮突然觉得尴尬,摸摸满是胡茬子的脸。想想也对,无论是谁救了自己的命,都不该不由分说地就怀疑人家脑子有问题。但是他们都明白,今天的彼此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了,从宿舍里的那一晚开始,他就对陈风满肚子的怀疑。不管怎样伪装,即便骗过了作为朋友的自己,也骗不过作为普通人的心。
河里的水干净透明,长长的水草像极了微风中的少女,悠闲地扭动着腰肢。成群的小鱼在腰肢旁掠过,穿过淡淡的云影,就好像飞在天上……
这些小鱼绝对想不到,仅仅在几分钟之后,它们当中最肥最大的几名成员就被两个黑乎乎的胖子开膛破肚,一根木棍穿膛而过,架在燃着的柴火上烤的外焦里嫩。
面对着小河坐在灰白的大石头上,陈风精细地把鱼刺挑出来,又准确地撕掉烤的黑乎乎的鱼皮,而这一切却都是用嘴唇完成的。洪亮坐在一旁鄙视地看着身边这个娘娘们们的家伙,一嘴下去咬掉了第二条鱼的脊背,吧唧着嘴一通乱嚼,把能咽下去的都吞到肚子里,把扎嘴的骨头直接吐了出来。
虽然不是太明白,但好歹知道了一家三口的下落。怪不得没有人闯进峡谷,原来从很久之前起,风神就给这峡谷布下了屏障。这么大的峡谷,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一旦碰到屏障就会直接穿到另一头。现在一家三口应该正在十里外的河滩上前行,根本不知道有两个胖子差点因为他们打起来。
“人家那么照顾你,你还这么不给人好脸?”
洪亮对于晨姮还是非常感激的,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她,他们俩可能早就死了。其实他在货车飞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但那时候傻小子还没有让他起死回生的法力。要不是晨姮,或许他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吃鱼。
陈风又何尝不明白,如果不是她出手相救,不光是洪亮不可能醒来,就连他自己都早已落在太阳神的手里。出手救太爷爷也是他自愿的,虽说他是跟着晨姮故意留下的痕迹回到了那个年代,但说到底她也并没有强迫他。其实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被人当棋子的感觉,这种感觉从在青岛与雷神大战的时候就有了。直到太爷爷在众天神面前揭开了她的真实目的,知道她要把自己作为后悔药来用的时候,陈风再也不能平静的面对她,所有的恨也都直直的指向这个苦命的女人。
用河水浇灭了篝火,两个人沿着河岸向回走。没有人会想到,就在这五六天时间里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对于洪亮,他原本只以为是他被车砸死了,然后陈风把他救活了,就这么简单,没想到中间竟然出了这么多岔子,还搞得傻小子差点丢了小命。想到刚刚对他的怀疑,心里突然拧巴的难受。
“你们家老祖宗要是活下来,就没你了是吧?”
陈风撇着嘴点点头算是回答。
“那也就没人把我救活了吧?”
“放心吧,太爷爷要是活着,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你和我一样,也都不会出生。”
“什么意思?”
“你也是他的孩子,要不然我拍你两巴掌就行了,怎么会用自己的血救你。”
“我也是?那我咋没有你这法力?”
“不知道,几万年来一直就是这么几个人,应该是没轮上你。”
骄阳变成夕阳的时候,他们回到了白桦林旁。白天的燥热将河水烤的温暖,陈风一头扎进水里,河马一样的漂在水面上。洪亮站在岸边,心里合计着这水会不会让自己的伤口发炎。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看着陈风在水面上鼓出来一个红彤彤的肚子。
一只绿色的蜻蜓从耳边飞过,转眼间和另一只蓝色的蜻蜓纠缠在了一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水边看蜻蜓在空中飞舞,在河里翻起泥沙抓鱼。等到有一天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大,那原本的快乐也随着时间再也不会回来。
看着水中的陈风就像是看见了当初的自己。有很多次他都觉得水里的胖子是一个谜,有时候却觉得他简单的像一杯说不清颜色的水。这个人心思是极重的,心里总是有想不完的事情。但这个人又是极简单的,哪怕像今天这样随时可能成为他人狩猎的目标,他仍旧可以像孩子一样在水里撒欢。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个人就是这样,越是了解就越是看不清楚。
(现在的人总是戴着面具的,时时刻刻都不能摘下。这本书里,我就是想要把那些无聊的尊严撕得粉碎,我就是要让男人赤条条,我就是要让一个已经长大的男人像孩子一样活着。或许可笑,但这就是书里的人。
太累了,我好想一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老家水塘的岸上,浑浊的水里是那些再也未曾见过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