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的什么?”盛家娘子双手撑于案几之上、探出大半个身体,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你再说一遍我听?!”
“采央!”郎主轻蹙着眉,想去拉了娘子坐下却被娘子一把甩开!
“奴才方才禀的是--奴才们寻到的那处确是有口铜井,但井壁已破,井中已是被灌满了江沙。即便如此奴才们还是掏空了铜井,并细细地滤了砂子,只是并不曾寻到那金盒!”
“不曾寻到!”娘子重重地跌坐而下,云髻上的一根不曾簪好的玉钗“当啷”一声砸落在地,一分两段!娘娘怔怔地拾起了,握住手中越捏越紧。
郎主的心何尝不是与娘子一样揣着惴惴之心、也正忐忑地不知何去何从。然他是郎主!是一家之长!那便不能轻易认败露怯。
“那洞破在何处、如何大小、可是工整?”郎主向来人问道。
“回郎主,那洞口在十尺之处,很是工整,必要铜匠人,且是要有造诣的才是能开出这样的洞来。奴才们也是仔细看了,辨了,估摸着这洞是开在二十余年前。”
“甚好!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且下去好生歇息罢!”郎主微笑着,就如平日一般温厚体恤。
“奴才再讨郎主一句示下,”那人又道,“那处可要复原?还是就此买下?”
“复原罢!原来何样,日后还是何样!该修的、该给的,一样无差!”郎主不假思索地答道。
“奴才领命!”来人再向郎主与娘子施了个礼,转身退下。
瞬间采清堂内只剩下同样沉默的两人、静得连彼此的一呼一吸都是清晰可闻。
十日前郎主遣出心腹亲信领了上百人浩浩荡荡往云城而去。这一去就贴出告示说是盛家为感乡梓之情故以要出资修缮云城,而这首波修缮之地,就选在了云城的门面之处--江边码头旁那一条布满了食肆、酒肆、布庄、香坊的街道秀晔街。
告示道盛家不仅要修缮了街道楼房,还连带要贴补了商户们为此停业期间的赚头。但年关将近,为赶在年夜前完工倒是要请诸位相亲早早地交出了钥匙并起楼时的图样,才好动手开工。到了完工之时,盛家保证是只换新,不该样地还了诸位!但只有一条,过了两日还不来交了钥匙图样的,那便是当作无需修缮,日后盛家也不会再管云云尔尔
一石激起千层浪!盛家替你修缮门楣,还要贴补了银钱--这样千年难遇的一等一的好事,能是有哪个傻子会放过了不要的?!纵是那些富足的、本无需修缮的人家或是有一霎那动了“旁人皆歇唯我独赚”之心的,也是不能不随大流、不去领盛家这份恩德!
任你再是富足高贵、焉能有有盛家富足高贵?你不受盛家之情可是想与盛家一争高低?盛家虽然不入仕,可当今至尊可是自幼没少在盛家呆着,还有盛家女郎如今可是恪王妃,你是长了几个脑袋是想让他们记住了以后不得安生?!
任你再是不想莫名欠了盛家人情,可是架得住日后被一城之人指指点点、道自己就是个不识好歹之人、偏生要做个清高样子显得与众不同?!若是这样的,以后倒还有谁会上你家去买货吃酒,可不就是自断了生路?
因此根本无需两日,其实是不消半日,那整条街的老板掌柜们都已是交上了钥匙图样。有些因为年久或者几经转手找不着图样的,也是依样画瓢地临时涂起一张,唯恐错过了不得好处还要成那众矢之的!
半日之后,秀晔街就被密密匝匝地用幕布围了起来,说法是为保年前竣工、修缮期间一概不准进入街道滋扰。这一来虽听着理是不错,可也总是难免会有人奇怪,有胆大好事的寻了高处往里看,果然见好些个工匠刷墙的刷墙,修窗的修窗、铺路的铺路,忙得不亦乐乎!
然那些偷窥之人忘记了数一数正在街道上忙乎的匠人之数可是匹配得了盛家的来人之数!而那些而今走到哪里都带着春风般的得色,唯恐他人不知不识的秀晔街商户也是不知--他们均只是白捡了便宜的幌子,盛家实则要的,只有太湖楼那一方之地!
太湖楼看起来还是那个太湖楼,楼外也是有人与别家一样的忙乎着但若是有人见着了墙内已是被掘地几丈之深,甚至都涌出了江水来,怕是怎样都不能释怀了
“二十余年前!那时馥儿都不曾出世!”娘子终于打破了采清堂内的寂静、幽幽地说了一句,“而今要我不信这是人为,怕是再也不能了!”
“可要怎么办?”娘子垂下泪来,“阿尚原说奭瓠只能保得半月安宁,眼看这半月之期快到,而这生路却是不见了、不见了!”
“采央!你莫”一样心乱如麻的郎主正不知怎样劝慰娘子时,突然听得堂外宝明阿尚的声音,“郎主、娘子,贫道这就进来了!”
“莫急!莫急!”宝明阿尚一踏进堂中就笑着出言相慰,“急也无用!不急也一样有用!”
“你!”郎主想骂,然看见娘子突然扬起头眼中又泛起了神采,当下忍住了对那“泼皮”之气,只问,“阿尚何出此言?”
“郎主倒不问贫道为何又是不请自来?”宝明阿尚挨着郎主坐下,“也不劳郎主答,贫道自己来答。”
“因为贫道方才起卦所显,那物是寻不到了!”
“正是寻不到了!”娘子说着又快要哭,“我们也是方才得了消息,说是二十余年前就被取走了!阿尚之前说馥儿凭借奭瓠只能得保半月之安。如今半月将至”
“厉害啊!果然是厉害!”宝明阿尚不答娘子反而一心赞叹着,“瞒天过海,连贫道也是今日方能察觉!此人太是厉害!”
“可有解?”郎主不能与娘子一般将之焦虑于宝明之前显山露水,那便是言简意赅。
“阿尚!只要有解,能救得馥儿与我那外孙,哪怕是折了我的寿数都是不碍。”娘子还是哭了,“我原想过带了馥儿回族里去,然算算日程,怕是尚不及到她便要生产。更不说她如今都是快要”
“采央勿要胡言!”郎主难得对娘子怒目而视,“什么折了寿数之言、再不要提!”
“不至于、不至于!哪里就至于!”宝明阿尚连忙挥手,“无需折寿!也无需折福!只是梅素咳!”
宝明阿尚收起了嬉笑之色,代之以难掩的失望惋惜,“贫道原是想超度了这段虐缘,就此一了百了,再无牵累!但而今是办不到了!”
“人常道是天意弄人!然实则常有弄人的并非天意,而是人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贫道此次也算是受教了!”
“快些说紧要的!勿要再感叹什么人心天意说些无用之言!你既有道法,那便做出手段来,好过总在这里空念慈悲!”
郎主性急之下竟然连“阿尚”两字都懒得吐口,对宝明只呼为“你”。可宝明阿尚也不恼!郎主自小实则就是这般的脾气,只是大了、老了,从小儿郎到少年郎再到郎主、一路愈发地隐藏、深埋了本性,旁人再不得而知而已。
郎主对膝下这唯一的女儿向来是宠溺无边,疼爱之心怕只有胜过娘子而绝不会少了半分。为今向来要星星不给月亮、宝珠一般的女儿竟然接二连三危在旦夕,做父亲的怎生会不焦心,怎生还有耐性去听人感悟嗟叹!
“而今超度不成,便只能封镇!封镇在梅素的识海里。”宝明阿尚果然不再拖沓感概,只挑紧要的说了,“于梅素,日后此孽便会像是一场顽疾,除非有缘寻到那物,不然就是要随她终身,不得其解!”
“不会于性命有碍!亦不会于她夫妻、子嗣有妨!”宝明看见那夫妇两人眼中就此闪出光华又忽得染上釉色,就知他们在虑什么,又想要问些什么!
“药有药引,病有病引。唯一要忌惮的,便是她不能再与那病引再有半分纠葛!连见面都是不行!”
“刘赫?”娘子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可还是不能自已,“那人,一了百了就罢了!这样梅素便不会再见他了!”。
“万万不成!刘赫不可杀!”宝明阿尚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