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当前,刘赫毋庸刻意就收敛起了心神,看似无惊无慌、无忧无怒地往那丹案踱近了几步,浅笑款款。
“卉繁!不,而今孤该尊一声李淑媛才是!别来无恙!”
乍见刘赫,李卉繁免不得好一通暗自惊呼“这昔日挺拔俊朗之人如今果然灰敗颓唐,倒也甚是可惜!”然此地此刻既是“势不两立”之时,她又怎肯在当前露了一星半毫的叹惋之意?
只见李卉繁嘻笑着撤回了踏将在郑贵嫔的丹案上的长腿,立直了身子、双手往后一负,显然是不会先与刘赫见礼。
“我观寒公子虽则沧桑不少,实则心倒未变!想这等先扬后抑、先亲后疏、先私后公的套近乎之法,可不就是寒公子惯有藏而不露的德行?”
“孤或不变,而李淑媛却是不同往日了!”刘赫在几尺外站定,亦然负起双手,“他乡遇故知本不该是不亦乐乎之事,淑媛既然早在孤军之中,为何不早与孤相认反而要做这等乘虚而入之事?这等行事之法与淑媛素日爽利之性可是大相径庭!孤是否该自省不曾记得‘士别三日,既更刮目相待’之箴?”
“我难得能自在着一览北地风光,寒公子又是重责在身,一路奔忙,倒怎生能再叨扰?且我而今已然嫁人,自然再不能跟往日一般不计那女忌讳,故而不寻了寒公子来认也是平常,并不是我变了!”
刘赫与李卉繁话过三巡,三魂七魄本已被骇飞了一半有多的郑贵嫔恍惚着似是听懂了那二人之间原来竟是“甚有渊源”。一触及那去而复返的生机,郑贵嫔悄然间就拽回了些许失散的神智,霎那间心念如万浪齐攒,纷繁跌宕!
“这悍妇就是南朝那李淑媛!?她居然与刘赫有旧?又会是怎样之‘旧’?”
“刘赫居然成事了!他居然就成事了!本宫当初怎就会料定他不能成事又是被母亲说中了,本宫是蠢!太蠢!”
“然他此刻既还是只身入得殿来,可是为旧情难却,要救了本宫出去?”
“不不不!刘赫当已然是知晓了本宫与二娘合谋害他之事,又怎会是来救本宫的?”
“还有本宫一手做成的阿七被立皇储之事对对对!本宫还有阿七!他再不顾别的,也得要顾一顾阿七本宫就说、就说是二娘洞破了阿七的身世,逼着本宫行了那些事,本宫为保阿七才是迫不得已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但若他不信呢?他若不信呢?他若宁可信二娘呢?”
“可本宫如今无有他择!他信不信不都得一试?难道他想让阿七无有母亲?难道他就能一点不念往日之情?!”
捧定了七皇子为“丹书铁卷”的郑贵嫔,像是拼劲了全力般的,艰难地往刘赫那里匍匐了几寸,一条玉臂凄凄而伸,口中极尽哀婉地再道了一声,“耀焱救我!”
“耀焱?!”李卉繁听见了忽然就挑了挑眉,煞是玩味地复了一遍又道,“大寒朝贵嫔娘娘居然直呼侄辈、不,是子辈之字是我孤陋寡闻不识你北地之民风民规,还是其中另有缘故?”
“难道淑媛娘娘见了南地至尊子辈还要用官称不成?”虽然刘赫知晓李卉繁此问乃是借机生事,所言纯属胡搅蛮缠,然他想及此事就要传至盛馥耳中,心中顿时大呼“不好”!
“这个么”李卉繁沉吟着,忽然间又一乐,“待等恪王府世子出世,我定告诉了寒公子,在我南地究竟是要怎样称呼子侄之辈!”
此言恍若一刀扎进刘赫胸膛!他痛!但需藏!
“孤既早与盛馥道过她与齐恪生儿育女都是无妨、且又不是此刻才知此事,又何须在意?!无庸在意!不当在意!”
“我与耀焱本就不是母子之辈!”不料郑贵嫔骤然呛声,但见刘赫如利刃般的眼神霎那刺到,惜命的她立即又换了已到口边之言,“他原是我姨表兄”
“哈!”李卉繁玩味之意愈发之盛,继而以戏虐之态不断地上下左右打量起二人“以字呼表兄!这个么我倒是有堂兄、表兄无数,然却无有一个是以字来唤的。”
“北地有趣之事倒是甚多,寒公子道我回去时是否该告诉了梅素,好让她也笑上一笑?”
郑贵嫔闻言恍然大悟!原先她还疑李淑媛与刘赫之“旧”或是为刘赫“四处招情”之故,哪知她只是盛馥闺阁密友,而刘赫竟然也甚是忌惮!如此!这般!此刻自己可还是少开口为妙?!
“她不是不知孤有姨妹在宫为妃,李淑媛多此一举!”刘赫心下愤恨却也不能露,哼笑了一声,像是在嘲李卉繁忌人忧天!
“梅素怕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她确是知道寒公子有姨妹贵为贵嫔,但或不知这姨妹原是有天人一般的姿颜、唤起姨兄来听着又像是娘子在唤自己夫君”
李卉繁依旧挑着眉踱步到了郑贵嫔之侧,看着郑贵嫔就连连摇头,“我是怕梅素这等实则并无城府之人,不知信了寒公子多少真假掺半的混淆之事,故而宁做长舌之人,与她好生说一说这番别致之景!”
“梅素虽也是千里挑一的模样,然与寒公子这等天仙一般的表妹可是无法比拟!我不知寒公子为何放着眼前着绝世无双之人不疼不爱,反而倒要拽着霸王似的、且已作他人妇的梅素不放?”
李卉繁借袒铫挥地不断在责刘赫对盛馥实是“鬼话连篇”。刘赫听、思之下,便疑心盛馥是否已将之前两人私会、盛馥赠银之事悉数告诉了李卉繁。而正因这女武夫知晓内情,才忿盛馥实则是为人所“欺”却不自觉然她既劝不动盛馥的执拗任性,那便要将鄙薄嫌恶给予到淋漓尽致!
然此结怎解?难道刘赫要将前世之因、今世之合一一说与了李卉繁听?那是万不能行之事!故以刘赫以轀怒之心报以晒然一笑,道是“孤与盛馥之缘,李淑媛而今不懂,或者来日能懂!或者来日亦不能懂!因此无需庸人自扰!”
“且相较孤与盛馥之事,李淑媛不当要先虑一虑南朝至尊为何肯舍得李淑媛性命安危不顾,偏生要独遣淑媛以身犯险?”
“他并不知今时今日我会立在大寒朝第一宠妃的合欢殿中与寒公子攀谈斡旋!”听见“南朝至尊”,李卉繁竟骤然现出了一点点羞怯惊慌,“寒公子移宫换羽地顾左右而言他,岂不是更显心虚?”
“此刻李淑媛是立于寒朝之地,孤乃寒朝宗室之人,这心虚又能从何而来?”刘赫听见了齐允并不知李卉繁会入寒朝大都,再看那女武夫面露虚色,虽还不能全信但还是心下一动,“若按淑媛所说,之前那递来的空白国书,可也是淑媛一己之意而并非良朝邦交公文?淑媛意欲何为?”
“寒公子当真是有趣之人!”李卉繁杏眼一竖,当即怒上眉尖,“我朝为何压兵边陲难道公子不知?且兵压边陲尚且不够、又要让贵国人心惶惶又是为何?若知又哪来那国书之疑?”
“我朝陛下尽心竭力意欲何为公子此刻来问难道不愧?!我原就道不值为公子这般人品之人守信,如今果然!”
李卉繁不知刘赫的确是知却又不知,刘赫也不知李卉繁所知究竟是为何样之知!一个是被告诉了“守诺偿情”,一个是只知“以物易物”,两个不阴就里之人倒要怎生将此事说清?!
终究是刘赫多思。他想既然齐允肯让李卉繁帅军出征,必然就不会将东方许以子嗣之事如实以告,且她言中那“守信”二字--应是齐允不知寻了个什么样的由说只道是他要来还情!如此--齐允许她出兵作势,却不知她只身犯险她之意欲何为倒是要比之前所料好解好办!
“良朝至尊之守信与淑媛而今这般唐突本是两事,不能并以一论!”刘赫既已笃定自己所想不错,就要来迫一迫这女武夫,“淑媛可曾想过若是自己失手被擒,南朝至尊倒是要如何以待?”
“失手就擒?就凭你们寒朝这些残兵弱卒?”李卉繁错愕失笑,“且不说我若被擒了、杀了,我良朝必定会踏平你们北地,就论我再是不济可还有殿外那些人在,寒公子须知你而今所见只是寥寥几人,与我同来者可远不是你可想之数。且寒公子亦当知晓他们来于何处那还何来我回失手就擒一说?”
“垂伯庄中之人为何会伴淑媛而来?可是盛馥?”刘赫终于得机可探一探究竟,极想听见李卉繁肯定之答,好舒一舒心中沉沉郁气!
“寒公子又是想过了罢!”李卉繁长叹了一声、像是十分惋惜,“实不相瞒,垂伯庄中之人原是我与恪王夫妇借来的!每日可还是算着粮饷、雇银,能当得天价二字!且那夫妇两人可是一个五铢都不会少要我的,花费甚巨!”
“当真不是盛馥之意?”刘赫不肯信。
“恪王夫妇亦然不知我会踏入北地。他们当我只会在边陲做势而已!故以寒公子且罢休了那些人是盛馥刻意遣来助你一臂之力、或是保得你平安之想他们要助的原是我,要保的也只是我,与寒公子可是无有一点关联!”
“呵呵!”刘赫轻声嗤笑了两声--他虽知李卉繁所言入情入理,然!他仍不想信!!
“耀焱!抓了她!抓了她再让南地退兵!”郑凌瑶忽然奋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香粉,直直地就撒向李卉繁的口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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