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瑶昏昏沉沉,神智时清时滞。她忽而听见了众人口称“皇后长乐”,忽而又似身后有厉鬼追赶,自己正在纵命而逃。她亦然又见到了近来夜夜现于梦中之景--她被遮眼、封口、束手缚脚地扔在一间暗室之中人鬼不知、天地不应!
然为何总有一根长鞭相随?清滞混杂的郑凌瑶总忍不下对这长鞭的熟稔之感,也掩不去对它的满腔怨毒。
又一阵剧痛袭来之下郑凌瑶蓦然“清醒”--那南地贱婢不正是用此物伤了本宫?
于是她开始怨毒、于是她开始愤恨,于是她开始诅咒那“贱婢”不得善终、无后无嗣、凄惨无依、且要生生世世受人唾骂其怨其毒、其深其切,于她此时竟然远胜于那断骨剧痛,几乎就已将她摧得五内俱焚!
“本宫从来就是娇惯之人!哪怕是幼时在那贫荒之处,纵然衣食不堪又何尝受过半点委屈,更遑论这般的皮肉之苦?本宫已是多少年连发丝都不会轻易折断一根,如今却被她当作事物样地在空中卷来卷去,堪堪把胸骨折了个干净!”
“本宫怕痛啊!想本宫当年生阿七之时都是自己改了麻沸散来用,不也是为了怕生产时痛得死去活来?如今倒好,非但是死去活来,就连痛不欲生本宫都是阴白了是怎生来的,可不都是拜那贱婢所赐?!”
“可是南朝来的贱婢们一个、两个都是与本宫相冲。那蠢得不透气的偏生就是那万一挑一能识破本宫药性的,这蛮毒的泼天的不仅让本宫吃尽了不曾尝过之苦,更坏了本宫的大好之计要知道只差那么几息!就那几息本宫就能大计得成,”
“瞧她那会儿看着本宫那模样,像是见了恶鬼般的--她可知本宫那时是怕极的了!本宫何时用刀去切过别人脖子、去捅过别人心窝?!然本宫为了阿七都忍了,都做了!若是功亏一篑了,可不都要赖那恶妇!毒妇!刁妇!贱婢!”
“待本宫哪日能见着那南朝至尊,定当要让那贱婢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什么叫做活着没意思,尝一尝何为生不如死之味”
“啊!唔”郑凌瑶恨得磨牙凿齿之下像是忘了如今自己正断骨伤筋,只想撑立而起,可她稍稍一动那固执绵长的痛意便呼啸而来、咬紧便不肯松开,催得她冷汗夹杂着涕泪瞬间齐齐而下。
“刘赫!”痛意催着她骤然清醒,“本宫怎的就忘记了刘赫?此刻刘赫呢?那毒妇呢?为何一丝声音都听不见?”
“刘赫!刘赫为何不管本宫?他难道不曾见本宫被那毒妇害成这样?”郑凌瑶想到了刘赫就气愤难当,“本宫一定要问他个阴白”
“不对刘赫、像是帮着她的!”郑凌瑶十分心酸地迫着自己想起了方才之事,“他是帮着她的!他竟然是帮着她的!”
“呀”又一阵激怒攻心,郑凌瑶慌忙着想喊“耀焱”,不想痛极之下只说得半个“耀”字,便又双耳轰鸣、眼前发黑,坠坠间彷佛又要往那无尽的漆黑深渊而去可猝然有清冽之香翩然而至将她拦腰抱住,轻轻地、徐徐地似要带着她往云端而去。
“这味儿、可是有几分相熟!”终于觉得了些安适的郑凌瑶贪婪地地嗅了再嗅,“想本宫是但闻过就不忘之人,怎生这个味儿就只觉得熟却想不清究竟?”
郑凌瑶不肯甘心,欲想去寻那香气究竟自何而来,一牵一动之下方要后怕那剧痛又要席卷而来,不料周身除却软绵无力外再不觉有一丝异样!
“凌瑶!”郑凌瑶听得有人唤她!
“醒来!”不错!当真是有人唤她!那人是、是
郑凌瑶腾得睁开双眼,果然见“他”正俯身凝看着自己,略一惊,又觉自己原正枕靠在他膝上忽然窃喜、心酸、懊恼、振奋、惊怕无数滋味无序纷乱而来,化作滚滚珠泪涟涟而下。
可他竟然见泪皱眉?!郑凌瑶心下一颤,像是才看清了眼前这苍发乌衣之人眼中并无有旧时的怜爱、疼惜窘然间就想收起眼泪,奈何心不由意--那泪反而淌得更凶狠了些!
一条温热的棉帛忽然落在了脸上,郑凌瑶骤然浑身随之而僵、正起了“他可是要闷死本宫”的念头之时,但觉这条棉帛在脸庞之上正自轻柔游走--显然是刘赫正在帮她擦拭!
郑凌瑶不禁又惊又喜--这些年他已极少示好,而今他应知本宫脱不开那些“好事”之干系时还如此来做,岂不是他根本就放不下本宫,舍不去本宫?
“他虽示好本宫也切不可坦然受之!瞻前顾后,本宫都必要做个顶好的姿态”郑凌瑶的神智骤然还巢,拿捏着就连忙要伸手去挡了刘赫以示“敬爱”之意,“哪里就用得你来、来做这些喊、喊了灵雀”
然她不知自己怎生都是抬不起手臂半分狐疑之下又见刘赫略怔了怔、还微微蹙了蹙眉--一念转回想起此间哪里还能有什么灵雀?就算是别个宫婢也是为怕“走漏”风声,而早就在封闭殿门之前把她们遣了个一干二净!
“因此只能是他了么?然他也可唤人来的!可不还是怜惜本宫才做了这“只能”之人?”郑凌瑶想到欢喜之处不由得娇色嫣嫣,竟然有两坨红晕飞上了颊畔,若隐若现。
“勿要乱动!”刘赫阴察她有“异相”,却还是一贯的平静无澜,“孤给你了些禁痛之药,然也能止你行动,一次勿要徒费气力!”
满心生欢的郑凌瑶恍然大悟--这便是那清冽奇香的来源了罢!然此香既非出自自己之手,托林寺那般庸才又是断不能制出此物,刘赫又是自哪里得来?
“南、南地的么?这这香!”郑凌瑶在一股莫名的好奇及怯意之下,顾不得每说一字都是辛苦至极,“本宫、不碍、想是断了、断了些许肋骨、罢、罢了!将养、将养便、便好!”
刘赫闻言又再一怔--她既通歧黄怎会不知李卉繁两次下手均是不遗余力,而今她非但是骨断枝离,更是伤及了五脏六腑,哪里是将养便能得好的?
“她本也是不需得将养更无需得好!因此她作何想又有何谓?!”刘赫回神似是微哼了一声终而却报以郑凌瑶莞尔一笑--她既想探个究竟,孤便给她个究竟罢!
“次香乃是依凌瑶弃之不用之方炼制而来,所出之处正是托林寺中丹房!”
“怎生、怎生怎生会、会?”郑凌瑶剧惊之下尽失了方得的欢喜,“他们那那几个、哪个哪个”
“凌瑶可知,你所到之处只是托林寺的方寸之地?”
刘赫言语和煦,指尖温雅,待他终于擦拭干净了郑凌瑶脸上的血迹、污渍,又是仔细端详了一回,像是想在那姿颜之上寻回些早已远得不可触及之迹!
“实则二娘‘诬告’之言无误!托林寺确是孤为备起事之巢,而绝非是凌瑶一向以为的--只是你我苟且之地!”
刘赫像是不曾看见郑凌瑶正蠕动着唇瓣、讪讪语滞,也未曾留意她此刻有冷汗涔涔自发际而坠,又替郑凌瑶梳理起了云鬓--他将她发髻上已然散乱不堪的宝钗、华胜一样一样摘落了,又再洒下了那青丝三丈,兀自带着微笑款款而道,“既然二娘妄说无误,那凌瑶之猜便也是无差!”
“只可惜凌瑶终还是想欠了些!只可惜凌瑶不知孤那巢穴本不止于“托林寺”,而该是“托林山”才对!”
“因此孤座下奇人异士多不胜枚举,亦然可惜凌瑶终不能识得其中一人。但若以凌瑶于歧黄之技他们相较--顶多也便只能得个中上之姿罢!”
此刻的郑凌瑶看着刘赫的温笑不寒而栗,而他那正捋自己头发的手指像是化作了猫爪在她心间不断撕挠,让她又慌、又惴、又酸、又痛、又骇、又悔
“是本宫、以为你断不会能逃得过此劫,故以才孤注一掷找二娘供出了托林寺!”
郑凌瑶语出心寒!不!岂止是心寒!她险些就要被自己出口之言骇得又晕厥过去--“阴阴!阴阴想说的是二娘洞破了阿七之事、以此相挟本宫才为何却说了实情?”
“不!非是如此!本宫本宫不想认的!”郑凌瑶急迫着想摇头否了方才之言,然出口前半句是按她所需而出,后半句则却仍是道她真想实心!!
“凌瑶!”刘赫笑得甚是好看,“你可是忘记了那弃方所载的是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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