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天雷地火--不!“天雷地火”这等“寻常之事”怎能表其一二应是这一场天降“异象”,再次把寒朝大都中人悉数惊诧到了瞠目结舌之境。
想平常人穷一世能见的天降之相,到极致也不过是一次、半次的“星孛入于北斗”、“夜中星陨如雨”之奇。而今这短短一日一夜之内竟连见两异均是匪夷所思、是向来只能在书或传言中读到听到“仙神”之事怎能不让人悸恐油然且挥之不去,几乎就要疯癫?
于是宫内“顺天意”的贵胄重臣们在震惶过后纷纷慨乎言之--亏得是不曾行将踏错择错了人随,若错了,这前程莫测或不要紧,这性命不在了可不就要万事皆空!
然何来的“性命不在、万事皆空”之说?那是因为他们个个亲见了那些个“誓死效忠陛下、皇后”之流,在合欢殿几息成碳之时也瞬间化灰!
无人看清了那条条金色小蛇是何以焚人如纸,且无声无息。更奇的是那火势倏忽而来、悄然而去,且与合欢殿那粗大的“金蛇”一般,只“灭”当灭之人之物--其余的,纵然是就立于三寸之旁的侍卫、兵卒乃至于一花一木都是毫发未损,甚至连那炙热都不曾觉到几分
于是不免有博学之士立地据此出言凿凿,道是“腾蛇现空降天罚”本也非异、而是师出有名!拓文帝得以如此惨烈之终,赫然就是咎由自取!
若有疑、但来看《韩非子·十过》之说--此前寒朝瘟疫遍地便是类了“晋国大旱,赤地三年”之说;而“平公之身遂癃病”正合了拓文帝素有的怪疾然这只是“好音”一过尔尔,更遑论还有拓文帝谬纳南朝罪女也能答了“奚谓行僻”之问;还有那前后纳母女二人为妃之举,更是“耽于女乐”之证;最可恶便是处心积虑废黜寒朝军力而一昧仰仗关外旧埠,岂不是正就是“内不量力,外恃诸候”之行?
至于还有“行小忠、顾小利、不务听冶、贪愎喜利、远游而忽于谏士、不听于忠臣等等诸过,但要寻、就必有!故以这腾蛇定然就是“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鎋,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中之腾蛇--此神君是奉天命而来,罚灭了本已苟延残喘的拓文帝!
此理正是堪用!于是人人点头称是,于是人人都尽忘了白昼之时曾有“逆贼破宫”之事,于是人人皆想不起合欢殿原本也该是在今夜被付之一炬于是人人在这“先帝崩殂、多事之秋”之际,皆无心去省“修身、齐家、冶国、平天下”之律,也无意去思诺多的后宫中人却为何无一能受“羽王”的恩德而愈而只一心思忖着要如何就此写得一篇出众的檄文,首表“顺天意、称君心”之情。
宫内“知书达理亦知情“者于此异象是这般呼应。而宫外“不明就里”之众,上至宗室高门、中至浊官黎民、下至下九流之辈,此刻几乎个个矗立街头交头接耳,也再不论贫贱贵庶。
有人先忧“这可是亡国之相”?然出言既被众否!并被斥为“若我寒朝要亡也是先前瘟病遍地之时,而绝非如今!若不然怎有‘羽王’显灵之事,你这妄人又岂能立在当地口出妄言?”
又有人疑这本不是什么“天降异象”而只是术士的障眼之法--亦被人嗤你倒是去寻一个能有这等法术的道士、阿尚来与我们瞧瞧,也好让我等心服口服!再者纵然当真是术士所为--凡能有这般手段的、定然也不能是游窜于市井的诓骗之徒,而要真是得道之人!得道之人可皆是轻易不出、也轻易不助之流,他们若肯助了谁去做下此事,那寻常人就更该信了他们此行有理!
此刻又不免有老者们倏忽“福至心灵”要提一提、说一说当年之事,再叹一叹当年陛下自称羽王本就是假,而今羽王真身归位降福于民,老天怎会不降天罚下世给那“老子抢儿子名号、逼死娘子、岳丈家”的假称之人?”
于是也是人人自揣后怕且庆幸之情!而世间亦从不少遇事便要激奋之人。当此些人振臂一呼“我们该是去到宫门外请陛下将皇位禅让与羽王以保寒朝安宁”之时,便是一呼百应、蜂拥而去方才散去人潮不久的大昭门外顿时又被围了个比肩继踵、水泄不通
值此寒朝大都悉数沸腾之际,若说有人竟会于“今日诸事”不知,怕是无人要信!可偏还是有人当真不知。且她非但是于今日今夜之事不知不觉,更是日日于万事无知无觉!
此人就是余昭仪。自她从“入主椒房殿”后,彷佛过得就是“只知日夜交替、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起先她还知道自己是在“熬”,还会想兹要是熬过了极坏的,便能有峰回路转之时,终能够得些好的。她确也是得了些“好”的,譬如吃得体面了些,也不用再夜夜席地而睡、宫婢们也似对她“宽纵”了些然一旦她的心不小心触及了北来之前的“那情那景”,就要恨不得将自己撕个粉碎、扯个稀烂,并生出好些“多事”之意,企图来驳眼下根本无力去违、无逆之境!
可她无力啊!她曾以为的北来之苦、耀王府被圈禁之辱、被氏族除名之耻统共叠起来也及不上而今这“绝望”二字。既已“绝”又如何能“望”,她再恨、再不甘、怨、再怒也是天地不应,人鬼不屑因此她若要活那便先要“死”,只有心死了才能不觉“熬”字艰辛,故以渐渐地她只知吃、睡、等、祷四事--吃饱便乐、睡足便喜、祷可熄意、只有这等却是始终不能平心!
余昭仪怕着拓文帝来、却又盼着他来。她怕,是因为每每陛下到此都先是要以拳脚以待,这皮肉之苦挨得可是苦楚难当!然陛下若要是不来,她就是连痛为何物都似要忘记,愈发只成了多了口温气的人形皮囊--她终究还是不愿!
然此一回余昭仪等得可是有些心焦了!起先拓文帝不来的一日两夜她还暗自舒气可好生歇一歇遍体鳞伤的身子,然三日四日之后她便开始不耐,至七十日后,她便心生戚戚、唯恐陛下已然忘却了这“椒房殿”这般日复一日、夜继一夜,她而今只能摸着身上逐渐瞧不真切的淤青,想念那些能受“皮肉之苦”的时日,忧恐着陛下可是再不会来。
她曾想过要找了翠鹦来问,然话到嘴边又念及拓文帝才几日不来时她就已问过小心地问过翠鹦“可知缘由”,却只得了她“昭仪多心还不如用在自己身上,好生养好了一身皮肉才能侍奉陛下、哪里就生出妄心来管起陛下来不来的”之答。
因此余昭仪便生出了踌躇是否还当再问。他倒不是忧心又被翠鹦奚落,只是怕终了又是答非所问,并不能解了自己的疑愁。
故以她只能“祷”,她整天成夜地跪在“婉珏”的画像之前,一刻诚心而告,一会儿恶毒而咒,饿了随意塞几口下肚、睏了便趴在那厢囫囵而眠,愈发不知日月轮转、深浅交替,直至今夜里一声巨响、又一片刺亮之时!
那是何等样震响啊!响得屋坠地晃、震得天地欲毁,那是何等样的亮啊!那亮炫得似是金乌又被后羿射落正迸发着不屈不服的末时之光她惊、她怕,她尖叫着爬到了屏风背后卷缩起了身子,哭喊着可是要天毁地灭、自己终于还是要做了异乡孤魂,然怕是穷极全力也飘不回故地而去太是惨绝无依!
余昭仪就此撼动大哭、悲愤到不能自已!她似想要将此生种种不堪都哭尽了、喊竭了才好“干净”地“上路”,以是只有这般才能求来一个无忧之来世!
终于她哭累了喊乏了、昏沉沉地似梦非梦之时像是将魂魄遣回了木犀之薮--那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听,这不是像是卉繁正在喊她--。
“凌旋?!凌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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