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有一行六骑自皇宫海若门而出,个个蒙面束发,纵马飞驰于街市之上。路人虽不识骑上是为何人又要去往何处,却也为之驻足瞩目,并附上猜测纷纷。
需知自那日天降异象之后,皇宫大门就一直是紧闭深关、少见出入。除却那日有一列黑衣人护着一辆车驾去到不知何处之外,就再不曾见过如此“活泛”的人物自那宫门而出。在众人猜尽了那辆神神秘秘的车驾上究竟所乘何人而始终不得其解时,恰好又有这一队人接随而上,来偿一偿众人之“闲”。
确是要“闲”!如今曾经让人不得指望的瘟疫弹指间消弭无迹,之前那些为了“滋事”而被下到大理寺大狱之人又是悉数而还,再加上这几日又有五谷分分到各家道是“解燃眉之急”,因此百姓们除却于“羽王”感恩戴德之外,就是伺看着“腾蛇为天而出”之后,宫中、朝堂又该是何以更新气象想那日在宫门外跪也跪了,愿也发了,可除却有随“羽王”进京的人来劝了大家回去就再不闻动静--可不就要令人遐想生疑?
“瞧他们去的方向,可是往耀王府的?”此时街边有人问。
“那路通去的地方多咧,咋就一定是去耀王府的?”有人答。
“若是去耀王府的,就定是宫中生了什么变化、定下了什么事!耀王那几位侍妾公子等出了大狱就回了府那些人可是去接他们进宫的?”又有人猜。
“真是个没见识的!”一人撇着嘴,“你见过接女眷进宫用马匹的?且他们只六匹马,倒要怎么接?”
“或是是传信的呢?下诏令去的?”
“下诏令就必有依仗,你可见着有了?”
众人正自议论不休,忽闻齐齐踏踏的步履声自宫中而出,发髻、腰间皆缠白帛。诸人正疑这丧制可是前所未见,猜想可是宫中哪位夫人薨了,却像听见有人在喊,“先帝驾崩、皇后崩新天子顺天意继大统现有旨、诏颁下”
于是呼啦啦一下,悉数人皆往大昭门前而去,顷刻间便是忘记了那六骑“古怪”之人。他们自不知有人原是猜对了,那队人正是往耀王府而去,而其中--更有他们遍猜不到的当今圣上!
“主、陛下!”此刻在耀王府门前,阿卫正如旧时般正伺候刘赫下马,然他一声“主子”喊到一半顿觉不妥,红着脸改了口,“陛下恕罪!奴才一时间疏漏了”
“无妨!”刘赫交了缰绳到阿卫手中、再摘了蒙面之帛,温然一笑,倒是同往昔一般模样,“那些是做于旁人看的规制,并不需存于自家之中!”
确实!此处可不就是“自家”!想阿卫、阿壮皆是长于此地,阿凯、阿利又是得存于此间刘赫依傍此府踏出了“君行天下“之首步,东方在此也曾是“逍遥快活”地做了许久的大爷--想来日后再不能有
此刻重回旧地之人哪个不在唏嘘感叹--时光荏苒只似一眼之间,祸福贵贱也只是一择之别。过尽千帆辛酸自知却不及品或者人活一世当真只是在依天意而行,可管不得你自己是想走还是想停!
“陛下,可需得奴才先进府去安排一、二?”阿利叹罢了就躬身而上,要向刘赫请旨,“毕竟府中曾历查抄等事,几位娘子又是才得回来,奴才忧心里边儿还是杂乱无序的,倒让陛下看了生烦!”
“无妨!”刘赫抬头看了看已被摘了匾额的门楣,不知为何竟然发笑,“此间论是金镶玉嵌还是断垣残壁,于朕都是无妨!”
“儿不嫌母丑!大约就是同理了!”东方在后阴恻恻地讪笑着催促道,“陛下可是快些迈开腿进去。贫道这里还候着要说那事儿呢!”
“奴才方才瞧见大爷与陛下是同来的,啥事儿不能边走边说还非得侯的?”阿壮栓好了众人的马匹,转回来听见东方的话便是不解,“大爷应是知道陛下现如今忙啊,既知道,为何不挤着缝儿就说,还非得特意侯着个时辰?”
“你小子!”东方一把拎上了阿壮的耳朵,“什么事儿都能挤着缝儿说的吗?若是天大的事,可是能挤得下?”
“错!错!小子错了!”阿壮捂着真被拧疼了的耳朵,“大爷撒手!撒手!瞧陛下都进去了,求大爷赶紧撒手!”
其实东方本就是玩闹,他是忧心故地重游可会又激起刘赫这“重思”之人什么心魔癔症,因此让阿壮闹上一闹,嚷上一嚷先“热闹”一番意欲分了刘赫的神!不想这里是闹了一息,那里却已夺门而入东方猝然就放走了阿壮,疾走几步赶上了刘赫。
“陛下可想知道贫道初来那日是自何处而入?”东方贼兮兮地问着刘赫,同时双目一辩,便知他正要往惜夙苑而去,“陛下猜猜?!”
“朕不削猜!”刘赫步履不停,也并不曾瞥过东方一眼,只淡然道。
“本就是无趣之人!做了皇帝便愈发无趣!”东方摇头叹息着,很是惋惜,“生生把自己憋成个木头样子,可是还能开怀?”
“朕是否开怀与道长无虞!”刘赫骤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同样是空荡荡的园门门楣处,忽然就有了些急怒之意,“阿凯,着人将这处的匾额寻出挂上,勿要耽搁!”
“奴才遵旨!”阿凯领了令就想旋身而去,忽而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将自己扳了回来,才面对着刘赫再一步一退而走
“陛下,府中别处的匾额可需一同寻了?”须臾他又停住问道。
“别处?”刘赫沉吟片刻,“罢了!无需了!只要此处即可!”
刘赫说罢便举步而行,一脚一脚地踏入了惜夙苑--这曾经的“运筹帷幄”之地。
别时严冬,而今晓春,园中梅桂枝木依旧,“石棋盘”中黑白二子如昔。只是此地像是被春风漏忘、并不曾将暖意吹来些许,还是阴沉沉地泛着萧瑟之气,凭白地往人心中灌着冻意。
“但闻一季桂香,错失一冬梅放。”刘赫看着满园木樨怅怅自语着,“正是梅本不应存,不应存在木樨之间!”
阿利在一边听得了就有些犯怵--主子这不是又要大动干戈,将梅树都砍了去吧?他可知道这里减免,那里包办的,可是掏空了老底虽则这回军费是比之前料想的省下了不少,然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呐”
“陛下日后可会在宫中或此处只栽木樨,倒是仿了南边儿的桂宫!”众人忽听得东方賊笑着揶揄起刘赫,“贫道倒是知道那宫里的地势、规格,可要画了给陛下参详?”
“朕!无!需!”刘赫几乎从齿间挤出了这三字,“我寒朝虽以臣弟之姿暂屈于良朝,也毋庸行这般效仿之事!纵然道长只是玩笑,也勿要辱我寒朝国威!”
“陛下圣阴!本就是玩笑之言呐!”东方冲阿利挤了挤眼,示意:你可得拿好酒谢了贫道!旋即转身园中乱窜了一番,却又大呼小叫起来!
“为何回来半日了,一个人影都不曾看见?这酒都已不见,难不成喝口茶也要不得?”
“道长有所不知!府中仆从自从阖府被圈禁起便被陆续发卖,到了大理寺之后更是半人不存,如今确是寻不出人来侍奉陛下!”阿利颇是抱愧又对刘赫道,“因此奴才方才才说要先进来料理一二”
“啊呀!”东方“大惊失色”,“那府里的娘儿们回来凡事都是要靠着自己、再没个人伺候?想她们都是不曾吃过一点苦的”
“大爷您说笑呢吧?!”阿利讪笑道,“若说被关在京郊的时候苦虽苦些还终过得去可大狱里头可是定过不去的地方。几位娘子连那苦都吃过了、吃得了,如今府里乱些这等小事就真是小事!”
“大爷看看!”阿利像是嫌弃仅凭说还是不够似得撩起了袖管,“奴才这皮遭肉厚的、鞭痕都还未褪呢。那几位娘子身上也可都挨了不少”。
“罢了!”默听了许久的刘赫心间有一根轻丝正自拉拉放放,莫名地扯得他心悸烦闷,不得不喝断了阿利,“去看看屋中可需得收拾,朕一会儿便在此处见她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