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矗立在江边的齐恪想及自己大约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不然那场家宴怎的真是会以不欢而散而终?
“此事倒是还记得真切!”还是不知自己为何而来的齐恪面露苦笑。他随手拨弄指间那枚刻着“惟精唯一”的赤金指环、心生感概,“梅素,那时你我自以为已然洞穿了熙和的嚚猾,然我们又何尝能料她竟是能奸诈凶狠到那般田地而孤秉着私心以为定要成就之事,终而却非因此而成”
原来那日家宴之散并不是以熙和公主的拂袖而去而终,却是由齐恪硬生生地“送客”而结。见熙和公主带着满面讥笑而走,齐恪一念间便觉他当是去见一见至尊、禀一禀今日之事,再奏一奏自己“熙和万不是和亲良选”之见。
为此齐恪立即进宫而去。待见了满面皆是“好笑”之色的至尊,心头忐忑顿起。联想至至尊转赠“奇葩”等等之事,齐恪不禁狐疑:难道熙和今日如此行事亦然是他授意?
“尔永不善作伪亦不善藏拙!”正在齐恪踌躇是否还要如实禀奏之时,齐允的笑容却是愈发地大,“今日家宴若是欢愉,按理此刻都未曾散席。可尔永此刻在此,那便是潦草收场,尔永更是因此有话要与朕道既如此,何必再要于脸上写满‘该不该言’?”
至尊“逼近“,齐恪不能不应。他须臾间作了个“如实相告”之决--既然藏无可藏、又何须再藏?
“皇兄英阴!然臣弟斗胆揣皇兄似乎于臣弟要禀之情了然,因此确也是有犹豫是否还该奏或是当奏!”
“朕了然?朕了然些什么?简直混账!”齐允闻言险些又想要一脚踹去、忽然想及了什么又哑然失笑,“莫非是你们夫妻俩吃了熙和的亏,便以为她是受朕指使?”
“臣弟不敢!”齐恪心口如一,他是当真不敢直言“孤就是这般想的”,“只是熙和今日言行实在荒谬离奇,另臣弟夫妇震惊不已!”
“不荒谬便不是齐棻了!”齐允轻哼了一声就下了龙案,遣散了长侍宫婢后如同旧日般的还是与齐恪对面而坐、自己动手斟茶,“尔永勿要庸人自扰!朕若真要试探尔永夫妇也不会遣了齐棻这等彻底离心之人前去反之要藉尔永夫妇探一探她或还可是实情!”
“尔永先告诉了朕,今日一叙之后,于齐棻是否能胜和亲之任是为何想?她又是否肯嫁?”
“熙和肯嫁!然臣弟以为不妥!”齐恪沉沉地呼吸了几回之后,还是如实而禀,“十分不妥!”
“哦?!”齐允揶揄之色顿起,“不该是只要她肯嫁,或是刘赫随意娶了谁皆好,怎么尔永反而要横生阻拦?”
“皇兄!”齐恪窘迫与微怒并生,“刘赫于臣弟夫妇早成烟云,不值一提!且和亲之事乃为两国之计、当以国为重,纵真有私心缠绕其间,臣弟也万不敢亵渎圣命!”
“好!这才是尔永当有之姿!”齐允顿时收起捉挟之色,换上了嘉许之态,“果然不负朕心!”
“此事百转千回,太过曲折!”齐恪又闻齐允一声叹息,“李淑媛不谙世事更不知熙和秉性,当初才将她说与北朝太后一听。她或者至今不知别人是有意来用她之无心虽北朝求和亲之究竟而今还不可测,然此举确是可为朕平息朝堂经年叵测之争,故而不错。然朕亦早决意那人定不能是齐棻!”
“皇兄是忧心她之癖好作为会有辱国体?”齐恪只当齐允是为了熙和的“龙阳之好”,当下便把方才盛馥“猜中”熙和原是为泄愤而假充的情形禀奏了齐允,“然无论真假,臣弟说她不宜之由却不是此项,却是皇兄曾道的‘离心’,还有梅素曾道的--熙和心中有太多之恨。臣弟是忧心她此去不是为和而是为战”
齐恪索性把熙和自来至被轰走的言谈悉数复述了一遍,终了嗟叹了一声,“她之心在天而形在地,两者不能合一便生出了这许多的莫由来的不甘之恨。她可知若再不能静心自省,终有大祸会将临头”
“尔永还是不知究竟!”齐允大袖一拂、很是不削,“还只当她是顽劣少女,而今之狂妄只是再不得意不得志下的宣泄!然绝非如此!”
“尔永可曾想过心性一向恬淡的董太淑媛为何忽然要自戕而亡,原由还是‘思念先帝、不能自己’?而朕至今也不曾按例追封于她,此事又是缘何?”
一种十分惊恐不适的情绪倏忽湮没了齐恪,许多种“或是”如同缶磬在心田、脑海齐鸣,他怔怔然、喃喃道,“董太淑媛薨逝时盛家母亲曾有言道‘真要随去当初就该立即随去。这般修佛十余年却愈发失了本性的,也是鲜有少见’而今皇兄又是有如此之问,其中当是隐情难言难道、难道是熙和、她?”
“确是熙和不惜以弑母来博朕之哀悯,为的就是还己自由之身。她既要得如何之狠之戾,朕就先许了她。”齐允一副“你终于阴白了”的模样,激得齐恪怨声又出,“皇兄既然知情,为何不问不治,反而还许她出了庙堂?”
“尔永!世间之事原不是非黑即白。若定要分个黑白,也是要待机而动,至少得十人中之数与你同看同想才是不失人心的上乘之策!”齐允之言意味深长,“且一来此等家中丑事实在不宜外宣!二来董太淑媛教女无方,也算是自食其果,朕并无多少哀悯可给。三来彼时朕若不放齐棻,朝堂内便有‘陛下既不念骨肉亲情、于黎民百姓又何来仁爱’之议,因此放便放了。”
“朕想的是依她心性迟早还会生出大祸,待那时来临就以一劳永逸之法来治,也不会再遭人诟病。却不料枝节横生有了和亲之事,倒让朕颇有骑虎难下之感!朕若许她北嫁,不就等同于送了激励去了北地,满心戾气的齐棻与心气吞天的刘赫岂不是一拍即合?如此隐患,朕定不会埋!”
“皇兄或可事先与臣弟言阴其中究竟,至少能让臣弟夫妇免了今日一番闲气!”齐恪听得齐允早已成竹在胸,复想起盛馥适才被气得发青的脸色就愈发不适,“皇兄心疼李淑媛不忍说破她做下的糊涂之事,臣弟与梅素却要为此凭添怒气--此乃不公!”
“混账!”齐允终于还是踹了齐恪一脚,笑道,“若无有今日之会,尔永看不清熙本性、朕也无由让尔永认同朕之作为。且朕也怕尔永又要与十年前一般替齐棻求情讨饶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朕是为此才隐忍不说!”
“如此熙和不可北嫁”齐恪佯装吃痛抚着小腿,思索片刻后忽然惊跳而起,“难道皇兄是要谢郦心北嫁?”
“尔永难道是被齐棻气得失了智?”齐允又是一腿踹过,“先不论朕是否会应允那李先生的一家妄想,仅凭而今天下皆知盛为与谢郦心情意两长,朕也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失德之事。”
“陛下圣阴!”齐恪拱手假意拜了拜,悻悻然坐好了,玩笑似地随口道,“既然熙和不能嫁、谢郦心更不能嫁,北地岂不是求娶不得,和亲之事要自此搁浅?除非皇兄仿了前朝旧例,亦选个昭君般的宫婢假冒熙和”
“尔永所言不错!朕正是如此打算!”齐允“得意非常”地看着听闻“正是如此”后一脸错愕的齐恪,“只要朕封,何人不能为熙和公主齐棻可是,别人亦可是!”
“那熙和?”
“她自有她的去处,自她从尔永府中离开便已动身前往了罢!”齐允淡淡一笑,“从此只称熙和公主为待嫁而静居宫中修习女德女工,待北去之后,又有谁能识得真假?”。
“此事亦是家事,不宜外传。尔永只需按照惯例与那李先生置妥了相关事宜即可,其余不必再费心神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