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告舍利弗:如此妙法,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熙和,你修佛十年,是否自诩是读懂了《法华经》中此句、竟不知原是错误了其中之意!”
“而皇兄!皇兄一心要为那铸鼎象物之圣帝明王,殊不知这‘一心’已成就了类于‘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另等‘寡人之疾’。诸如‘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此等之谏,想来也不愿再闻”
“皇兄于熙和这看似‘多此一举’之意,不就是为了‘敲山震虎’,而此虎--又非盛姓莫属!”
“孤时常充痴作盲只是不想作雪上加霜之为想当初孤要与梅素分离皇兄执意不允,而今却是事事处处忌惮盛家孤只愿天佑女莽夫终能诞下皇子--皇子既出便再无有孤为皇太弟之事--如此皇兄也不必再有外戚夺权掌国之忧,而今之于盛家之种种阻遏龃龉皆能因此引刃而解了罢!”
齐恪惋罢了皇妹的“一现”之落、叹罢了皇兄的君心‘叵测’,嗟罢了一己之怅,复又远眺起江天和合之处,所见之处还皆是江霾菲菲、影影焯焯
“然又有谁能料及这原该不再生波的和亲之事却又是风浪迭起--而于此孤之遗憾较之皇兄之不甘却是微不足道!”
齐恪苦笑了一声,忆起了送李先生北归当日那老夫子涕泪横流,不断复述着“余唯恐此去再不能复来。而不能再去云城家学馆一走,探一探故人、访一访余曾为之呕心沥血的一砖一木乃是余终生之憾余自认若要再会只能待等来世或是来日有余孤魂一缕飘荡而至”
彼时齐恪听得此言,还只当是李夫子是因想及一己年老体迈、或将‘不能饭’而才生出这许多幽愤。盛为则是以为家学馆乃是一世碌碌无为、可称是以“拾人牙慧”为生的李夫子一生唯一可引以为傲之成,而今‘拱手让人’还不得惋惜,他免不得心生伤怀才如此动情
好在论是如何两人都是默契非常地不曾提及家学馆已是“面目全非”--非但当初刘赫为向盛馥表情而定制的瓦当屋脊全然被替换而下,就连“听狂阁”中的布局摆设业已焕然一新既然人非物非之旧地担不起一人一生之概,那便不说、那便不提!那便让那人带着夙念而行,纵不能免憾却还尚能怀抱一想!
待齐恪与盛为有日在澄清堂无意说起此事,郎主听罢却道是两人“还是更事不多”,又道是“所幸是更是不多。”,一把将郎舅二人扯进云山雾海之中、辨不清东西南北!
然齐恪无心于此多生纠缠。当下和亲既成,盛馥生产之期又是日近一日,他就更要将全心放在妻儿之处。自此除却不得不应酬的公务以及教习莫念之外,齐恪便是时刻不离盛馥左右。两人说或说话游戏、或钻研起新式有趣的杂物事件儿,或是为了孩儿的名字“争执”几番,看似欢快更胜从前。可齐恪明了自己心间总有淤塞不曾驱出,而盛馥也有深埋之隐决不会与他道清!
转眼立秋已过。此时齐恪请了旨、得齐允恩准让唐太医常住府中,除此更是寻来了十数位老成稳重的隐婆严阵以待而盛家娘子则是日日往恪王府走动,且往往从要从日里“赖”至夜间才肯回去。期间盛馥因时时刻刻被问:可有不适?或是自己一声无意的“哎哟”都会引得“天下大乱”而不胜其烦,性子一日比一日不耐、一日比一日急躁。她除却无故恼怒亦时常捧着肚子恶狠狠地“训斥”,常说些,“你既此时已扰得众人连同我都纷烦不堪,来日可莫要再添事惹祸!不然莫怪我心狠,至多你从哪里来就送你回哪里去罢了!”之言,只听得初柳、绿乔魂飞魄散,娘子与齐恪则是忧心忡忡。
为此娘子加急传信与宝明阿尚,想要请他来恪王府小住。齐恪虽不知就里、只得了个,“毕竟有过前事,请阿尚来我们都能安心些”之说,然怎会不解这“安心”事关他妻儿两条性命,而他总抛不开“根源还在刘赫”之想,却又不愿印证不想断其究竟,因此倒比娘子跟盼着宝明阿尚能早日前来,一解忧患。
然在娘子与齐恪望穿秋水般等待后,等来的却只有宝明阿尚的一封书信。不能得见其字的齐恪只能不停地问着紧蹙眉间的娘子“如何?”,急得如履炭火般团团乱转。娘子在良久不语之后,只将书信交予了齐恪。齐恪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自己之前所料不错,那纠缠盛馥母子的“怨魂”并未彻底离去,一直徜徉在盛馥识海心田。而宝明阿尚竟在书信中道:如今已不妨事!孩儿出生之日就可化去九成之劫,至双月前回云城,贫道可保孩儿双月那日旧孽之怨悉数退散!
“宝明阿尚不打诳语!他既说不妨就定是不妨!尔永莫怪我之前隐瞒不曾全然相告,尔永当信我一心只想你们夫妻喜乐,为的是不要节外生枝!”彼时娘子这般与齐恪说道。
“孤知母亲心意,故以无气可生!”彼时齐恪这般应答。他确是不曾生气动怒,因他看见了宝明阿尚信中的“明光”--“旧孽之怨悉数退散”!他不曾追问娘子“旧孽之怨”是所为何来或又果真是与刘赫牵扯,因他不想再陷入并不可溯的轶事中作茧自缚--旧日已诶,唯有明日可追!
就在这般既应安心又不能安心的心绪之下,恪王府终于在八月十二迎来了世子--这与母亲同日却不同时辰的孩儿足足折腾了十几个时辰才能降生,被齐恪抱住时不哭不闹、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黏着父王不放,看得齐恪鼻酸眼涩,顿时热泪长流
“享儿!”齐恪无比爱惜地轻念了一声,“你二舅说此名甚俗且意多不妥。然孤所期的除却你能享尽父母疼惜、人间温情外,更有‘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之意若天意使你不成栋梁之才,那便顺天而为,只做一个贤良之人、一生安乐也是大享!”
忽然一阵江风掠过,齐恪但觉面颊清凉。他抚指而上才察自己已又是泪痕遍布,更催起了思儿心火如焚,一时间只想“管是何事,孤再不办,只等回去再议!”
心意既定,齐恪就再不想在江边徜徉。然他正待迈步却觉异常,忍不得抬头望天,又生出疑惑重重
“此天象是为何意?!”齐恪自忖来此已是良久,不解为何却不见日光渐炽,人声渐沸他按捺住就要生出的惊惶回眸转首去看那街巷、码头,暗思此刻其间总该有三两之人或行或驻--然入目之景依旧是杳无生气、阒无一人!
须臾间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游走在齐恪身畔。那几缕氤氲间穿出的光芒似乎也失了仅有的一点点温热、瞬息幻化成冰刃正像他插面而来
“这是何处?这定不是云城江边!孤为何在此?难道孤是在梦中?”被骇得愈发局蹐不安的齐恪竭力而喝,“若是梦!醒来!孤要醒来!梅素,唤孤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