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开!”盛馥拽剑站定在苾馥苑花径尽头,说话的声气如同眼神一样冰寒料峭。暮色中夕晖疲懈,那几不可见的淡金色反似一层霜雪罩落而下,正将她团团困住!
“二郎但会不让!”几丈开外的盛为说着更欺近了一步,然他像是被盛馥周身散出的寒意沁着了似得,忽然间就打了个寒颤。
”娘娘,奴婢求您了,且先回去可好?回去了再议!”初柳肿得跟桃仁般的双眼中不断地滴下泪来,虽是心急如焚却并不敢多说多劝。她是怕说得不妥、劝得不善更激着了主子,因而此刻只能贴近了盛馥跪着、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的双腿。然她还有更怕的--她更怕抱得轻了主子就能轻易脱走、抱得过紧了主子一旦发力再摔个趔趄更生出些天大的好歹来自己可是万死不赎要知道娘娘手中拿的可是剑,真真闪着寒光的剑!
“你们呢?你们可跟我去?”盛馥将冷硬之声掷向跪在盛为身后的阿忠、阿良,“切莫告诉我你们是要辜负了你们的忠良之名,也当畏缩之辈!”
“娘娘!奴才们愿为殿下、娘娘赴汤蹈火,死本无惧!只是而今郎主有令--为护殿下安慰不要轻举妄动奴才们但请娘娘再稍待片刻”阿良千百倍地使劲按下了“跟娘娘一起冲出去”之想,咬着牙、叩着头,劝着盛馥。
“哼!”盛馥颤抖着身子冷笑连连,“真是好奴才!还来劝我稍待片刻只是你们可能告诉了我这片刻是有多长?”
盛馥说罢像是漫不经心地抬首望天,恰好见一群鸟儿正喧闹着归巢
“这片刻已是太长了!”她喃喃道
“盛为!你当真不肯助我?”须臾间盛馥挑剑上扬,剑尖直指二郎。
“疯婆,你是想与二郎打一架么?”盛为不退反迎,“若真有此意,二郎奉陪便是!只是疯婆先需想清了自己那本就不堪一击又生疏经年的剑法可能敌得过二郎”
盛为说着便从腰间摸出了一柄镶珠嵌宝的短剑,一眼瞥见盛馥眼神突变之后,蓦地手腕一翻--那把亮闪闪的薄刃已以电光火石之速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你若要以性命相胁的,二郎也会!”盛为屏住了鼻间的酸涩、任凭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心道一句“万幸二郎识破”,只捉住了全身之力揪出来一个“得意”之笑,“你若还要执意混来,便用二郎的性命换罢!”
“你!”被“以彼之身还彼之道”、又被先声夺人的盛馥气得满面通红,那正举在胸前尚未及够着脖颈的长剑一下就陷于“进退两难”之地、徘徊不止几息之后那青芒终于还是横上了那“领如蝤蛴”之处--“那我们就来比一比谁的剑锋更利些!”
盛馥话落那一刹剑锋也略略流转,顷刻一道如胭的猩红赫然就在盛为眼中绽开!
“疯婆!”盛为焦灼地跺脚大吼,一时无法之下只得将短剑也往咽喉处更递近了几分、眼看就要捅穿肌肤,“你纵是此刻把自己切死了又有何用?你们一个两个可均是嫌二郎带着莫念一个不够?因此还把齐享扔给二郎?不成不成,那可是万万不成!与其受那烦扰,二郎不如就此自戕更爽快些!”
可盛馥就似全然听不见那一片“娘娘不可”、“二郎不可”的恐惧哀求之声,也看不见盛为那把短剑已然将他的咽喉戳出红星点点她只顾自己笑得忘形,全然不管这笑落在旁人的眼中可是比哭更悲。她木然地立在那厢站着像是不知惧怕、不觉苦痛然她不是不知脖颈间有股温热渐凉、不是不觉那切肤之痛正沥沥作响--只是此刻之她但觉唯有这痛才能去补那“歉悔”--若不是一年多来自己常常心生二想、终于“惹鬼上身”,若不是这几月自己来许那“邪魅”作祟、不肯早驱了她去,怎会有而今之祸?
“疯婆!你可是想二郎横尸在此?”盛为见盛馥不为所动,又再逼近了一步,握着短剑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为何要拦我?!为何都要拦我?为何你也要拦我?”盛馥明明知道盛为苦心、也为他心疼却不“能”相让。她咬牙将手中长剑更往那猩红处切下了几毫,“不想我死便快些让开!”
“女郎!”飞奔而回的绿乔远远看见盛馥横剑而向的脖颈间有艳红刺目,被骇得顷刻就丢了三魂七魄,她跌撞地跑近了又被盛为一手揪住,示意不能贸然上前。一旦看清了女郎面如死灰、眼中却跳耀着粹了冰的火;二郎亦是要“持剑自戕”、喉间已有鲜血嘀嗒,才歇下的眼泪瞬间迸发,万种自怪不够之下只好再去怨正埋头啜泣的初柳,“你竟不看着他们些,由着他们这样闹么?”
“两个孽障!都给我放下!”听见娘子的声音自远而来,悄没声地,跪了一地的仆婢们皆是松了口气、落下了心--娘子既然到了,就再不会有大祸酿成!此时此地,盛家可是再经不住什么变故了!
“你们这是做得什么?”娘子像是一点都看不见什么异样似得,疾步走近了盛馥就随手拗下了她的持剑之臂,“都是做了娘的人了,怎么就不记得如今还有儿郎要管要顾?这般闹法可是于事有助?”
“母亲,姐姐是忧急过甚才如此失智母亲莫要怪她了罢!”盛为吁出一口长气垂手放落了短剑,心中的淤塞却并没有为这已然终结的“对持”而畅,反而的,倒像是更添了几分!
“你这会儿又来充什么体谅?既然为我想的,方才为何不放了我走?”盛馥听见盛为为她开脱,撇下娘子就想去抓住盛为“拼命”。她只顾情急却忘了双腿正被初柳抱着,一挣之下险些栽倒。
又是一片惊呼声中,盛为抢着扶住了盛馥。他又恨恨地跺起了脚,拿一些他自己都不愿听的话再去劝她,“如今哪个不急?哪个不忧?你不正经沉稳些倒还要更添了事?你这般闹齐尔永便能寻着了?”
盛馥听见“尔永”二字须臾抬头,眸中的冷色将娘子、盛为看得怵怵然不禁都自觉有“愧”!
“王府中带来的人远是不够,纵是加上园子里的,还是不够!我出去是要去寻了垂伯。寻了垂伯去找尔永!或者有了垂伯庄里人手还是不够的,便再去买了乞食军寻!若再不够的,再不够的”盛馥凝神想着,“弟弟被人掳走了,兄长总当是要竭力相救!如此至尊就不会坐视不理我朝兵多将广,还怕寻不回尔永?”
“馥儿,我原在此,不必再寻!”此时垂伯正随着郎主、宝明阿尚一同到了苾馥苑,一看见散发、单鞋、只着中衣的盛馥瞬觉老眼酸涩。
“谁伤了馥儿?!”待垂伯走近看清了那中衣上“古怪花案”原是盛馥的鲜血便怒火中烧,“难道那些宵贼还不曾走?来来来,且现身来与老夫一战!”
“老儿郎,且莫再搅了!”盛为顿时撒开了盛馥去捧住了垂伯手臂、耳语道,“是她自己伤的,此时她已是半失心疯,莫要再提了!”
“馥儿!”郎主轻轻地唤了一声,大约是其间有太多为父者对女儿的心疼不忍,盛馥听见了竟“嗯”了一声,还回了句“父亲”!
“天凉了,任是想去何处也待回屋添些衣裳再去且我们来,正是想与你好生商议尔永之事,你可要尤其振作!”
“父亲所言及是!我是当尤其振作些!”
就当众人都以为郎主终于“哄”得盛馥终平心静气了些,忽然地她又要往外疾冲,口中还不断喝着,“那贱人呢?那北朝来的贱人呢?待我先去杀了她,也算是祭旗衅鼓!”。
“女郎!”见盛馥还是一副痴迷模样,初柳与绿乔齐齐失声痛哭,死死地拽住了都不肯松手。娘子苦叹了一声,自胧烟手中锦盒里取了什么就往盛馥的口鼻送去只一息盛馥就瘫软在两个丫鬟手中,娘子用帕子掩了掩了脂粉也掩不尽青黑的眼角,极是疲累地说了句,“馥儿,且歇息片刻,歇好了才能做得当真的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