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听罢哈哈而笑,摆了摆手,道“让盛二郎见笑了!若此些字迹无一是真,在陛下与孤之前或尚可蒙混,然却怎能逃过良朝至尊的法眼金目?且盛二郎适才也曾提及,良朝至尊于笔墨之道是乃世间翘楚--孤岂敢放肆造次致此?”
“不过,若连盛二郎都是难分难辨,想来世间无人是可轻易看出端倪纰漏!如此甚好!大好!”
刘晔是当真难掩喜悦之色,两颗眸子不断在盛为手中及案上的信札间腾来挪去,话说罢了笑却不收。
“孤也不愿再让盛二郎纠葛,就此来说--除却二郎而今手中之信,其余等等皆是宇文雍亲笔亲书,无一是假!”
盛为揪然作色。刘晔所言虽是他“料定”之果,然亲耳听得了还是难止骇然。他骇的是而今刘赫身畔之人看来皆只是武夫之流、不该有此“神仙造诣”
“难道是刘赫早就有谋?难道是刘晔有备而来?难道是他们这些北朝之人早已未雨绸缪--那么盛远掳走齐恪究竟是他一己之为还是受人愚弄撺掇?那么刘赫所说、刘晔说道是否皆不可信?眼前诸事是否暗里另有千秋?而仅是我们无察无觉?”一时间盛为思如泼墨、漾漾难收,连同脸色都如了墨般暗暗沉沉。
刘晔见盛为神情陡然晦涩,一知其心而今定有疑惑深不知几何,二恐他愈缠愈绕、错生枝节
“盛二郎无需多揣。至于为何会难辨难分到连二郎都束手无措--这便是天意弄人之又一‘弄’。还是幸好、还是好在此‘弄’之好都归了吾等。近日里孤每每念及此些,不得不信‘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之说!”刘烨长臂一挥、只想挥去了烟霾环绕,只留得阴朗在此。
“此话怎讲?二郎还请殿下不吝赐教!”盛为当然想听一听刘晔之说,他此刻但觉孰是孰非唯有听了方可一辩,只有辨了才可一动自己究竟是“望文生义”还是已“贯通融汇”,岂不是都要从这一听中来?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刘晔借了一典却又觉不妥,“宇文雍并不可类韩信,此比不妥,孤还是勿要卖弄玄虚,只着实道来、才不会让二郎见笑。”
“适才二郎曾提起宇文雍曾苦习笔墨之道然二郎可知那时曾有一人时刻伴他左右、伺候笔墨之事?”
盛为尽力思索之后漠然摇头,心中却是一凛“二郎不曾听过此说,既然二郎不知,想来他人能知者也甚少。”
“知之者甚少便是对了!”刘晔轩轩甚得,“要说此人一来有心,二来刻意,三来难得竟是天赋异禀他与宇文雍一般,是为讨好上峰而习,只为得一青眼,久而久之,在他苦心操练之下,下笔之时便是能与宇文雍毫发不爽”
“宇文九郎!”盛为大骇,“可是宇文九郎?”
“正是宇文九郎。此封二郎不能辩别真伪的赝品,正是出于宇文九郎之手”刘晔再不拖沓,点头称是,“二郎此刻惊诧也是寻常,若非亲眼所见,孤也是难以置信想当初他还曾仿冒过陛下笔迹,居然也得以蒙混过关--可若按陛下所言,只一眼之时,便能仿到如此地步,果然也是世间难得了!”
“故以说宇文雍这一双儿女--无论他是否寄予厚望、无论那两人有心无意,非但都不能助他谋事,终而还皆成了贰臣逆子之流”
刘晔一番感叹听在盛为耳中只是“嗡嗡”之声。惊诧过度之下,他脑中只有“怎生如此?如何可能”之问,他不敢信一个区区庶出、惯来籍籍无名的宇文九郎,原来竟是得天眷顾之人--而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诩才高八斗的公子、郎君们居然于此一无所知?!
“盛二郎?二郎?”刘晔眼见盛为呆若泥塑,忍不得唤了几声,“二郎大可安心,孤所言绝非虚妄”
“哦哦哦!二郎失礼,殿下莫怪!”盛为连忙告罪,“二郎只是有些神滞,想着此些年非但从不知宇文九郎通文善知,纵连武道也只当他只习得了皮毛而已惭愧!”
“二郎说的是那伪信中的措辞用句罢?”刘晔双眉一挑,在盛为看来竟有些顽皮,“那是陛下一字一句教着他写的,倒非九郎通文。”
“原来如此!”听得宇文九郎并无有“兼备之才”,盛为的郁闷之气略微松动了几分,却又生出促狭之想,“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一鬼才如此,原是可喜可贺之事,然刘、不,你们延帝陛下倒是不惧宇文九郎哪日就会与他父亲一般若他要藉此假传敕令、圣谕?又该如何?”
“这个孤本与二郎一般,也有惧怕担忧。然陛下道是,东方道长曾给宇文九郎下了血咒--他此生若要不忠不仁,便是会受活炼之苦、生不如死!”
“陛下道是曾亲眼所见,故以确信无疑。且二郎定然不知,宇文九郎已然婚配,配的正是陛下五娘、不,孤也不敬道错,配的是陛下修容的侄女,若在原来此刻两人已过六礼之五。”
“哦?被下了血咒?还已然婚配?”盛为又是大骇,“他曾与二郎说过已然脱出宇文氏族,却不曾说原已婚配、配的还是皇亲国戚”盛为嘴里说得是九郎,心中想的却是那夜刘赫与他坦诚“有五房妾室”之时。
“呵呵--唉”盛为笑叹不止。刘晔以为他是为了宇文九郎,却不知他为的实在是刘赫其人其事!
“罢了!”盛为知道此时此刻不宜细究这等“末微”之事,他断然抛开了“刘赫这等洁言污行是为无奈,还是为他究竟就是个口是心非之人”之想,又像刘晔道,“殿下,既如此--似是万无一失,然二郎还是要问,万一、一旦,我朝至尊还是识破那信是伪?”
“盛二郎啊!”刘晔略略沉思之后笑得玩味非常,“盛二郎才高八斗、少年得志,假以时日必成肱骨之臣。然盛二郎可知假以时日之“时日”是为何用又是为何?”
“二郎洗耳恭听!”
“盛二郎必然知道‘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之说,虽然不免牵强,然孤此处还是要借来一用,只为其中那适可而止之理。”
“殿下之意,那‘时日’是为二郎修习适可而止之用?”盛为听得的确恍惚,甚至有些好笑不削。
“不然也然!”刘晔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孤虚长盛二郎十几年华,此生无他所长,只知奉行‘善刀而藏’之理,只因此理宜人又宜已--想若人人责错时可适可而止;得意时可适可而止;欢喜时可适可而止;悲愤时亦可适可而止那世间是不是就可少些纷争?少些不死不休之事?”
“同理,若求安宁便要在真假各半时适可而止、不探究竟--世间真假本就多的是视所需而定--成王败寇不就是此理?且世间太多之事需得平息或是生就之时,本就只要一个藉由、出处,但凡有了藉由、有了出处,便已是大功告成。”
“若诸事诸行均要仔细推敲考究,试问又有哪一人、哪一事经受得起?想孤区区莽夫之流都深谙此道,跟何况良朝至尊?如此二郎可是懂得了孤所谓的善刀而藏之理、知晓了这‘时日’该耗在哪方?”
盛为乃是十足的聪慧敏锐之人,到此时哪里还能不知不懂刘晔话中深意?
“除非至尊嗜战,便定不会识破这本就是宇文雍亲笔的‘亲笔’之书!”他向刘晔抱拳,“二郎受教了,多谢殿下!”
“孤惭愧!让二郎见笑!”刘晔拱手还礼,亦是为“冲杀过了第一阵”而感轻畅。
两人正在酣时,财宝与阿卫忽然提壶而来,两人一顿忙乎中不忘揣摩主子脸色,但见那两位都是笑容可掬,松快之下居然后携手而出
“不成体统!”刘晔自来此后还是头一遭饮茶,或是茶汤的甘甜沁入他心,是以连这于那两个奴才的斥责都是绵软软的“不成体统!”
“久别重逢,也是难怪!”盛为笑中有怅,“殿下不知当初他俩是曾形影不离”
“阿卫确是熟知良朝,是以孤想,有他伴随我朝使臣去通禀此事,应是妥当。”刘晔只饮了一半,端着杯盏若有所思。
盛为正绸缪着要从何问起,既听得刘晔提了,自然不能放过,“此事乃重中之重之事,此人乃要紧之要之人不知殿下拟遣何人去往我朝禀奏至尊?”。
“孤去!”刘晔将盏中茶汤一饮而尽,活脱脱一派“壮士断腕”之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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